第282章 《绘境重现·抄家》(2/2)
扫过被翻乱的床铺,扫过倒地的柜子,扫过地上散落的衣物和杂物。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来放杂物的矮柜后面。
那里,有一块地砖的颜色,和周围略有不同。
非常细微的差别,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但柳氏知道那里有什么。
那是云府建府时,老祖宗留下的,一条通往府外荒废小院的密道。入口极其隐蔽,知道的人极少,连府中大部分仆役都不清楚。云凛曾私下告诉她,是留着万一有天灾人祸,给家人逃生用的。
从未想过,真的会有用上的一天。
柳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但她脸上,却没有任何异常。她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婆子,看着她在房间里东翻西找,渐渐靠近那个矮柜。
快了。
就快翻到那里了。
一旦被发现……
柳氏不敢想下去。
她忽然动了。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抱住身后的云芷,用身体将她完全挡住,然后,用只有母女俩能听到的、极低极急促的声音说:
“芷儿,听娘说。”
云芷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看到那个柜子后面了吗?”柳氏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那里有块砖,用力按左下角,就能打开。进去,一直往前走,别回头,出口在城外乱葬岗旁边的枯井里。”
云芷愣住了,茫然地看着母亲。
“记住!”柳氏的手,用力抓住女儿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云芷觉得疼,“进去之后,把入口关上!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出来!不许回头!一直往前走!听到没有?!”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云芷,眼神里是云芷从未见过的严厉,以及严厉底下,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不舍。
云芷被吓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
柳氏笑了。
那是一个极其惨淡、却温柔到极致的笑容。
她伸出手,用冰凉的、颤抖的手指,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然后,将自己发间那支唯一的银簪拔下来,飞快地塞进云芷手里。
“拿着,防身。”她的声音更低了,低得像耳语,“我的芷儿,以后……要好好的。”
说完,她猛地将云芷往那个角落一推!
几乎是同时,那婆子翻到了矮柜旁边,伸手就要去挪动柜子。
柳氏像是疯了一样,突然尖叫一声,扑向那个婆子:
“不准动我的东西!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她死死抓住婆子的手臂,又踢又打,状若疯癫。
婆子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旁边的矮凳,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口的官兵被惊动,探头进来:“怎么回事?!”
混乱中,云芷被母亲那一推,踉跄着跌倒在那个角落。她趴在地上,回头,看见母亲正和婆子撕扯在一起,母亲素色的衣裙被扯得凌乱,头发散开,脸上被婆子的指甲划出了血痕,可她依旧死死缠着对方,给角落里的女儿,争取最后一点点时间。
云芷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但她记住了母亲的话。
她咬着牙,用颤抖的小手,摸索着那块地砖。
找到了。
左下角。
用力按下去。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械响动。
地砖陷下去一小块,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个孩子通过的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从洞里涌出来。
云芷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母亲。
柳氏正被那官兵粗暴地从婆子身上扯开,按倒在地。她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挣扎着,却依旧努力偏过头,看向角落里的女儿。
她的目光,穿越混乱的房间,穿越飞扬的尘土,穿越生与死的界限,牢牢锁在云芷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有绝望,有不舍,有哀求,有诀别,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口型:
走。
然后,她猛地闭上眼睛,不再看向这边。
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失去所有让女儿离开的勇气。
云芷的眼泪决堤般涌出。
但她没有再犹豫。
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转身,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个黑洞洞的密道入口。
小小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在她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瞬,她似乎听到母亲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以及官兵不耐烦的呵斥:
“老实点!”
然后,是“砰”的一声。
似乎是密道入口的地砖,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关上了。
最后一线天光,被彻底截断。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将她吞没。
只有手里那支银簪,冰凉地硌着掌心,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的温度。
画面上,密道的入口消失了。
只剩下房间角落那块普通的地砖,以及地上,扭打过后的一片狼藉。
柳氏被官兵从地上拖起来,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带着血痕和淤青。她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泥塑。
只有那双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滔天的痛苦与绝望。
画面缓缓拉远。
从房间,到后院,到前院,最终,再次回到云府大门外。
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他们远远站着,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好奇、惊恐、唏嘘,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
云府内,所有能绑的人,都被绑成了一串,像牲口一样被驱赶出来,押上停在门外的囚车。
云凛走在最前面。
他依旧挺直着背,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走下府前的台阶。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望着前方,仿佛不是走向囚车,而是走向某个既定的归宿。
他的身后,是柳氏,是其他女眷,是那些幸存的、面如死灰的仆役。
囚车简陋,栅栏粗粝。
人一个个被塞进去,拥挤不堪。
柳氏在上车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云府洞开的大门,看了一眼门内那片狼藉的、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她的目光,在那个角落停留了一瞬。
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灰尘,和散落的杂物。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踏上了囚车。
再也没有回头。
囚车的门,被重重关上。
铁锁落下,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官兵骑上马,押送着囚车,缓缓驶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辘辘声。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低声议论着,摇着头,叹息着。
云府门前,只剩下几个留守的官兵,和那两扇再也不会关上的、洞开的大门。
门内,一片死寂。
只有陈伯的尸体,还躺在正堂前的血泊里,无人收敛。
只有那几丛竹子,在沉闷的空气里,无力地垂着叶子。
只有那口老井,沉默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
像一只失去了眼珠的空洞眼睛。
画面,在这一刻,缓缓暗了下去。
最终,彻底化作一片漆黑。
漆黑中,和上一幕如出一辙,两个血淋淋的大字,缓缓浮现——
抄家。
笔力千钧,墨迹淋漓。
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道未曾愈合的伤口,在黑暗中,沉默地渗着血。
金殿之内,死寂无声。
只有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和极低极低的、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啜泣。
几个年迈的老臣,瘫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他们用袖子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更多的人,低着头,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他们中的许多人,当年或许也曾站在围观的人群里,或许也曾听说过云府抄家的惨状,或许也曾暗自唏嘘过,甚至……或许也曾因为那场巫蛊案带来的权力洗牌,而获得过些许利益。
但听说,和亲眼看见,是两回事。
唏嘘,和直面血淋淋的真相与人性之恶,是两回事。
画布上那一个个细节——陈伯至死护主的忠诚,柳氏诀别时的绝望眼神,年幼云芷钻进密道前最后回望的泪眼,云凛走向囚车时挺直的背影,以及那扇再也关不上的、象征着家破人亡的洞开的大门——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的良知上,烫在他们的记忆里,烫在他们或许早已麻木的灵魂上。
御座上,皇帝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坐下了。
他单手撑着额头,挡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背,泄露了他内心并不平静的波澜。
萧绝依旧单膝跪在殿中央,怀里抱着昏迷的云芷。
他的头低垂着,看着怀中人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紧闭的眼睛下那圈淡淡的青黑。
他的手臂,环着她,很稳,很紧。
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用自己所有的温度,去暖和她那从十五年前的雨夜密道里,就一路寒到骨子里的冰冷。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在昏迷中无意识渗出的、一滴冰凉的泪。
然后,他抬起头。
看向画布上那两个血字——“抄家”。
他的眼神,深得像暴风雨前的海,平静的表面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汹涌的暗流。
那暗流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
正在燃烧。
等待着,最终爆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