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花店的时光回信(1/2)
镜海市的初夏总裹着黏腻的潮气,太叔龢推开“时光花店”的玻璃门时,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惊飞了停在勿忘我花丛上的白蝴蝶。晨雾还没散尽,淡紫色的花瓣沾着细密的水珠,像谁没擦干的眼泪——这是她埋下时光瓶的第三个夏天,按照约定,今天该挖出来了。
她抬手拂去花瓣上的水珠,指腹触到一片冰凉,忽然想起三年前埋瓶那天,也是这样的潮湿天气。当时老伴老顾还在病床上,强撑着精神给她画了张勿忘我速写,说“等你挖瓶的时候,说不定我就能陪你一起看海了”。可如今,画还在,人却早已不在。
环卫工王姐推着清扫车在街角停住,橙黄色的工作服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格外显眼。她从车斗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布包,快步走到花店门口,塑料鞋底踩过水洼时溅起细小的水花:“太叔妹子,你看我给你带啥了?”布包里是用报纸包着的酱菜,油香混着晨露的湿气飘进店里,“我家那口子腌的,你当年说爱吃这口。”
太叔龢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报纸上未干的墨迹,忽然想起三年前埋时光瓶的那天,王姐也是这样,从清扫车里掏出个铁皮盒,说要把和老伴的合照放进去。“当时你还笑我老土,说现在都用手机拍照,”王姐倚着门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两朵菊花,“可我总觉得,纸质的照片能留得久些,就像人心里的念想,写在纸上才踏实。”
正说着,王姐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走到街角接起电话,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又催?我不是说了,再给我点时间……”挂了电话,她强装镇定地转过身,却没注意到太叔龢投来的疑惑目光。
花店深处的冰柜发出轻微的嗡鸣,里面冷藏着准备用来插花的玫瑰。太叔龢转身去拿铁锹,木质的锹柄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这是老伴生前用的工具,当年他总说“养花和做人一样,得用点心”。她蹲在花店后院的老槐树下,铁锹尖插进湿润的泥土时,惊起了躲在草根下的蟋蟀,翠绿的虫尸蹦跳着钻进花丛,很快没了踪影。
“慢着点挖,别碰坏了瓶子。”王姐也蹲下来,粗糙的手指拂开槐树根旁的杂草,指节上还留着常年握扫帚磨出的厚茧,“当年埋的时候你说,这瓶子里装的是‘没说出口的话’,现在终于能听着了。”她的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她干脆按了静音,眼神却有些飘忽。
铁锹突然碰到硬物,太叔龢心里一紧,连忙放慢动作。泥土簌簌落在她的藏青色围裙上,形成深浅不一的斑点,像老伴生前在画布上溅落的颜料。当玻璃瓶颈终于露出土面时,她忽然想起老伴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潮湿的早晨,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里攥着张没寄出去的明信片,背面写着“等勿忘我开了,就带你去看海”。
就在这时,花店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帆布鞋上沾着泥点,怀里抱着个破旧的布娃娃。“阿姨,请问这里可以寄时光瓶吗?”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我妈妈走了,我想给她写封信,等明年花开的时候让她收到。”
太叔龢站起身,刚要开口,王姐已经拉过女孩的手,粗糙的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孩子,别急,慢慢说。”女孩叫林晓星,今年十二岁,上周妈妈因癌症去世,临走前说最喜欢花店的勿忘我,说“这花的名字好听,像星星一样,能照亮回家的路”。
“我妈妈总说,等我考上初中,就带我校服上别一朵勿忘我,”晓星抱着布娃娃的手臂更紧了,布娃娃的裙摆已经磨破,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可她没等到……我昨天在作文里写‘妈妈是天上的星星’,老师说写得好,可我知道,她再也看不到了。”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作文纸,上面用红笔写着“优”,旁边还有老师的批注:“情感真挚,令人动容”。
太叔龢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老伴刚走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店自言自语,总觉得下一秒就能听到他推门进来的声音。她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信纸和笔,是那种带着淡紫色勿忘我花纹的信纸,这是她特意定制的,每次有人来寄时光瓶,她都会送一张。
“把想说的话写下来吧,”太叔龢把纸笔递给晓星,声音放得很轻,“写下来,妈妈就能收到了。”晓星接过纸笔,在花店靠窗的小桌前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信纸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才慢慢写下“亲爱的妈妈”四个字,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淡紫色的花纹。
王姐悄悄拉了拉太叔龢的衣角,两人走到店门口。“这孩子怪可怜的,”王姐压低声音,眼角泛着红,“她妈妈我认识,以前总来买勿忘我,说要给孩子做标本,没想到……”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太叔龢和王姐同时转头,只见一辆失控的货车撞向了路边的护栏,车头冒着黑烟,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不好!”王姐一把推开太叔龢,自己冲了上去。太叔龢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王姐已经跑到货车旁,用力拉着变形的车门。司机被困在驾驶座上,脸色惨白,额头流着血,嘴里不停喊着“救命”。周围的路人也纷纷围上来,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找来撬棍帮忙。
太叔龢刚要跑过去,突然想起店里的晓星,连忙转身回店。晓星还坐在小桌前写信,似乎没听到外面的动静,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晓星,外面有点事,你待在店里别出去。”太叔龢说完,又转身冲向货车。
货车的车门终于被撬开,王姐和几个路人一起将司机扶了出来。司机腿受了伤,一瘸一拐地靠在护栏上,嘴里不停说着“谢谢”。王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刚要说话,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变得苍白。“王姐,你怎么了?”太叔龢连忙扶住她,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没事,老毛病了,”王姐摆了摆手,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肩膀不停起伏,“可能是刚才用力太猛了。”太叔龢扶着王姐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从包里掏出水瓶递给她。王姐喝了口水,脸色才稍微缓和些,她看着远处驶来的救护车,忽然说:“太叔妹子,我跟你说个事,其实当年我埋在时光瓶里的,不只是和老伴的合照。”
太叔龢愣住了,王姐继续说:“还有一张纸条,写着‘要是我走了,就把我的清扫车捐给社区,让它继续在这条街上跑’。我这身体,自己知道撑不了多久了,可我舍不得这条街,舍不得这些花,更舍不得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滴在橙黄色的工作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王姐面前,语气冰冷:“王秀兰,该还的钱不能再拖了,你儿子还等着这笔钱做手术呢。”王姐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抬头看着男人,声音带着哀求:“再给我一个月,就一个月,我一定凑齐。”男人冷笑一声:“一个月?你都拖了半年了,再拖下去,你儿子的腿就彻底保不住了!”
太叔龢这才明白,王姐之前的反常都是因为钱。她刚想开口帮忙,却听到男人继续说:“我知道你有个老相好留下的镯子,只要你把镯子卖了,钱就够了,别想着留着那破玩意儿当念想了。”王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显然在做着艰难的抉择——一边是儿子的腿,一边是老伴留下的唯一念想。
就在这时,晓星拿着写好的信跑了出来,信纸被折成了纸船的形状。“阿姨,我写好了!”她跑到太叔龢面前,举起纸船,“我把信折成船,这样妈妈就能顺着水流找到它了。”太叔龢接过纸船,看到上面用彩笔涂了很多星星,蓝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像一片小小的星空。晓星的出现打破了僵局,西装男狠狠瞪了王姐一眼:“我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还凑不齐钱,就等着给你儿子办残疾证吧!”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王姐被医护人员扶上担架。她回头看着太叔龢和晓星,用力挥了挥手:“别忘了挖时光瓶!替我看看里面的话!”救护车的车门关上,红色的十字标志在晨光里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街角。太叔龢看着王姐离去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王姐此刻正面临着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
太叔龢和晓星回到花店,后院的时光瓶还放在槐树下,瓶身的泥土已经被擦干,露出透明的玻璃。晓星好奇地凑过来:“阿姨,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太叔龢拧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花香飘了出来,里面是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第一张信纸是王姐写的,字迹娟秀:“老伴,今天我和太叔妹子埋了时光瓶,里面有我们的合照。你走了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这条街上清扫,看着这些花开花落,就像看到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我知道你在天上看着我,等我把这条街扫干净了,就去找你。对了,儿子最近总说膝盖疼,我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大事,你别担心。还有,你留下的那只玉镯,我每天都戴着,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第二张是太叔龢自己写的:“老顾,勿忘我又开了,你说过要带我校服上别一朵的,可你没等到。我把你的画挂在了花店里,每天都有人问起,我说这是我老伴画的,他是个很厉害的画家。昨天,房东来说要涨房租,说这地段现在值钱了,我跟他吵了一架,可他说要么加钱,要么搬走。我不想搬,这里有我们太多的回忆,可我手里的钱也不多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等我把花店交给靠谱的人,就去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海,好不好?”
原来,太叔龢也面临着两难的境地——是继续守着花店和回忆,还是向现实低头搬走。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王姐和她的老伴,两人站在一片勿忘我花丛中,笑得灿烂。晓星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这是王奶奶吗?她年轻时真漂亮!”太叔龢点点头,眼眶却红了,她忽然想起刚才王姐说的话,心里一阵发酸。
“阿姨,我们把我的纸船也放进时光瓶里吧,”晓星拉了拉太叔龢的衣角,“这样妈妈就能和王奶奶的老伴一起收到信了。”太叔龢点点头,将纸船小心地放进瓶里,重新拧上瓶盖。阳光已经升到了头顶,金色的光芒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时光瓶上,折射出温暖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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