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身后事(2/2)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无尽的痛惜与无力。
另一边,九条裟罗的反应截然不同。
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身形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但她立刻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稳住了自己,只是那握着弓背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完美的面具,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不解、深深的骇然,以及一丝……被强烈冲击的信仰与忠诚。
她忠于将军,忠于【永恒】,她的信念坚不可摧。御前决斗的结局,某种意义上印证了将军的绝对权威与【永恒】的不可侵犯。
但是……千里佑……
那个曾与她并肩作战(或激烈对抗)的身影,那个同样拥有坚定信念、甚至不惜采取极端手段也要贯彻自身【存护】之道的男人……竟然以这种方式,如此决绝地挑战神明,并最终……
她无法理解。
她的世界观和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被柴门二郎攥得皱巴巴的文书,仿佛要透过那些文字,看穿背后惨烈的真相。
许久,她极其缓慢地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与硝烟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冽与肃穆。
“……此事,我已知晓。”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寻常军务。
“消息暂不必扩散,稳定军心为重。”
她对着副官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继续执行原定作战计划。”
副官愣了片刻,随即猛地低头:
“是!九条大人!”
九条裟罗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重新面向沙盘,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消息从未传来。
只是她按在沙盘边缘的手,那微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泄露了其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柴门二郎看着她挺直却莫名显得孤寂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堆放物资的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然后颓然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远方,雷暴的声音隐隐传来,仿佛在为那位敢于直面雷霆、最终粉身碎骨的异色英雄,奏响一曲悲怆的挽歌。
前线依旧肃杀,但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的哀恸与信仰的裂痕,已悄然弥漫在名椎滩的空气中。
鸣神大社。
香炉青烟袅袅,窗外绯樱无声飘落,偏殿内却弥漫着一种比寂静更深沉的凝滞。
神里绫人端坐于茶案前,指节分明的手正执壶斟茶,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紊乱。
清亮的茶汤注入白瓷茶盏,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八重神子慵懒地倚靠在窗边,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一缕粉发,目光投向窗外云海,唇角惯常的玩味笑意淡去,唯余一片看不透深浅的静谧。
一名终末番忍者如同融入阴影本身,无声单膝跪于绫人身侧,以最简洁、最克制的声音,汇报了天守阁内最终的结局。
话音落下的瞬间,室内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刀刃切断。
“咔。”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神里绫人手中那只质地上乘、薄如蝉翼的白瓷茶盏,杯沿处悄然裂开一道细纹。
滚烫的茶汤顺着裂缝渗出,洇湿了他指尖,他却恍若未觉。
他执壶的手在空中凝滞了短短一息,随即又恢复了流畅,将壶轻轻放回案上,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唯有那双低垂的、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支撑了许久的、极其重要的东西,悄然碎裂,沉入一片冰冷的虚无。
他缓缓抬起被茶水烫红的指尖,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每一个动作都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
“……知道了。”
良久,一个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声音从绫人唇间逸出,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听闻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下去吧。”
忍者低头领命,身形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偏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以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八重神子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狐眸微转,落在绫人那看似无懈可击的侧脸上。
她的眼神锐利如针,仿佛能穿透所有精心维持的伪装。
“呵……”
一声极轻的、意味难明的叹息般的轻笑从神子唇边滑出。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演出’呢,不是吗,绫人?”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慵懒的戏谑,却比平日低沉了几分,仿佛浸透了窗外湿润的云霭:
“以自身为最后的祭品,将【永恒】的幕布撕开了一道裂痕……这代价,可真是昂贵得令人唏嘘呀。”
绫人擦拭手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案上那盏裂开的茶杯上,声音依旧平稳: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最有效的选择。”
“哦?最有效的选择?”
神子眉梢微挑,缓步走近,赤足踏在光滑的地板上,悄无声息。
她俯身,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那裂开的杯沿,感受着那细微的瑕疵。
“用最锋利的刀,斩断最腐坏的根须,连同持刀的手一同舍去……绫人,你这棋下得,可是连妾身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呢。”
她的语气似真似假,带着探究:
“只是不知,此刻听着窗外那些对他‘死有余辜’的唾骂……你这执棋之手,可曾感到半分灼热?”
绫人终于抬起眼,迎上神子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他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静湖,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完美地冰封其下。
“必要的牺牲,若能换来稻妻的新生,便值得。”
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动摇:
“污名由他背负,生机留予后人。这……便是他所求的【存护】。”
“真是冷酷又完美的答案呢,不愧是神里家的家主。”
神子直起身,轻轻拍手,唇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却莫名有些发冷的弧度:
“那么,接下来呢?你打算如何‘料理’这场用你弟弟性命换来的‘盛宴’?”
绫人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向窗外,仿佛穿透层层云雾,看到了那座刚刚经历雷霆洗礼的天守阁,以及其下暗流汹涌的稻妻城。
“稳固局势,清算余孽,引导舆论……”
他缓缓道,声音里只剩下纯粹的、属于执政者的冷静与谋算:
“让民众的恐惧与愤怒,逐渐转化为对重建秩序的渴望。让他的牺牲……发挥最大的价值。”
他说得条理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
八重神子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最终,那抹玩味的笑意渐渐从她脸上褪去,化作一种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复杂神情。
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门外,宽大的巫女袖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飘逸却沉重的弧线。
在即将踏出偏殿时,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最锋利的针,刺破了所有冰冷的伪装:
“是啊……最大的价值。”
“只是不知,今夜过后,是否还有人记得……那孩子赴死之时,除却‘价值’,或许……也曾盼过一缕来自兄长的、无关算计的哀恸呢?”
话音消散在风中。
神里绫人独自坐在案前,身影挺拔如松,纹丝不动。
许久,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盏裂开的茶杯。
窗外光影移动,恰好照亮了他低垂的眼睫,以及那睫羽之下,冰封的湖面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碎裂的晶莹。
但那抹波动消失得极快,快得如同幻觉。
他依旧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神里绫人。
只是案上那盏裂瓷,再也盛不住一滴完整的茶水。
偏殿之外,八重神子立于绚烂的绯樱树下,抬头望了一眼阴霾过后、逐渐澄澈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中,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淡淡的寂寥与惋惜。
“真是个……傻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