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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绝地求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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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条通往海边的、漆黑的废弃矿道中冲出来时,我们所有人都如同从地狱中爬回人间的恶鬼。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远处营地传来的、刺鼻的焦糊味和伊班海盗那愤怒的咆哮。但我们的身后,是死亡。而我们的前方,是那片在夜色中翻涌着黑色波涛的、未知的南海。

莎华没有骗我们。

在红树林边缘那片隐蔽的滩涂上,静静地停着一艘类似快蟹船大小的南洋船。船上,有几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包裹。里面是几袋坚硬的干粮和两小桶珍贵的淡水。

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当。

一百多个伤痕累累的汉子,挤在这艘南洋船上,仿佛海上的孤魂,漫无目的地,朝着那片更深、更沉的黑暗,划去。

没有人说话。何直、刘黑仔、还有那些在矿坑中惨死的弟兄们的脸,如梦魇般,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份屈辱和悲痛,比我们身上的伤口,还要痛。

我们在那片迷宫般的米里河口红树林,漂流了两天两夜。

饿了,就啃一口干粮;渴了,就舔一舔嘴唇,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口水咽下。有几个伤势过重的弟兄,没能挺过去,在低低的呻吟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们甚至没有力气为他们举行海葬,只能将他们的尸体,默默地推入那浑浊的、泛着暗红色波涛的河道之中。

绝望,像这片红树林中那潮湿而粘稠的空气,无孔不入。

直到第三天的黄昏,我们终于找到了莎华那张简易地图上标记的那个地方。

那是一座极其隐秘的小岛,隐藏在数个更大的岛屿和纵横交错的水道之后,若非有地图指引,从外海看去,根本无法发现它的存在。岛的四周,布满了漆黑的、猛兽獠牙般的锋利礁石,只有一条极其狭窄的、仅能容纳我们那艘船勉强通过的水道,可以进入岛内。

我将这座岛,暂时命名为——“黑鲨岛”。

岛上,怪石嶙峋,植被茂密,最重要的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深不见底的天然岩洞。这些岩洞,成了我们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庇护所。

生存,是第一要务。

我立刻下令,将所有人分成了三队。

野外求生的考验,开始了。

我,陈添官,以及十几个身手最敏捷的弟兄,负责侦察和警戒。我们利用莎华留下的那艘南洋船,冒着被伊班海盗巡逻船发现的危险,悄悄地驶出水道,在附近的海域捕鱼。

阮贵,则带领着大部分还能动的弟兄,负责建立临时据点。他们将最大的一个岩洞清理出来,作为我们临时的议事厅和伤兵营。陈添官,这个我一手教出来的弟子,展现出了他过人的智慧。他没有用蛮力,而是利用岛上丰富的竹子和藤蔓,在洞口周围设计并布置了数道极其隐蔽的简易防御工事——有削尖了的竹刺陷阱,有利用杠杆原理的滚石机关,虽然简陋,却足以应付野兽和小股敌人的突袭。

而亚猜,这个对南洋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的黝黑青年,则成了我们所有人的救星。他带领着几个弟兄,深入岛上的密林,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他能轻易地分辨出哪些野果可以果腹,哪些植物的根茎可以提供水分,更重要的是,他认识那些可以救命的草药。

他教团队用本地一种名为“鬼脸藤”的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可以消炎止痛;又用另一种气味辛辣的“断魂草”,熬成黑色的苦药汤,给那些因为被蚊虫叮咬而感染了疟疾、浑身发冷发热的弟兄们灌下。

我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收集雨水,捕捞海鱼,采摘野果……在这座与世隔绝的荒岛之上,用原始、也坚韧的方式,勉强地,维持着生存。

日子,一天天过去。

最初逃出生天时的那点庆幸,早已被无尽的等待和对未来的迷茫所取代。

第七天的夜晚,洞内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疲惫而又焦躁的脸。

“帮主!”鲨七第一个站了起来,他眼睛因为连日的劳累和愤怒而布满了血丝,“我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何直死了!黑仔也死了!周先生他们不知所踪,那条恶狗(芽采刹)我们怎能放过他!我们得杀回去!回广东!找夫人!把所有能打的弟兄都召集起来!再杀回南洋!给他们报仇!!”

“鲨七哥!你冷静点!”陈添官立刻站出来反驳,他的思路,更贴近我,“回不去了!我们现在这副模样,就算能回到广东,又能如何?清廷巴不得看我们笑话了。夫人她恐怕已经是普通老百姓,红旗帮已经不在了呀!”

“我以为,”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应该想办法,去联合兰芳共和国。他们都是汉人,我们也是。在坤甸,他们有自己的地盘和武装,我们或许……可以得到他们的帮助。”

“兰芳离这里太远了!”亚猜也摇了摇头,提出了他的看法,“我们连一张像样的海图都没有,怎么过去?就算过去了,人家凭什么帮我们?”

“我觉得,与本地的马来部落合作,才是最实际的。我知道,这附近有几个部落,他们也一直受到伊班海盗的欺压,与他们是死敌。我们……我们可以去找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对付芽采刹!”

三个人,三种想法。代表了三种不同的出路。

一时间,洞内争论不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我。

我缓缓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回去?”我苦笑一声。

“南洋是新天地,绝不回头!”随即我又坚决声明。

我走到洞口,看着外面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沉和广阔的大海,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广东……已经没有我们的家了。从我撕碎那件官服开始,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前世黑拳擂台上的那一幕。我被下毒,被追杀,被我最信任的人背叛,被逼到绝境,九死一生。

“我曾经……也像现在这样,一无所有,被逼到绝境。”我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对他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定了。但……我活下来了。”

“因为我知道,当你退无可退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

“用你的拳头!用你的牙齿!用你的一切!去撕开一条血路!去把那些曾经失去的,加倍地,夺回来!!”

我的话,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所有弟兄那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了起来!

我转过身,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焰,一字一句,郑重无比地宣布:

“我宣布!从今日起,我们不再是丧家之犬!”

“这里,就是我们的新起点!”

“三月之内!我张保仔,必将带领你们,重建船队!!”

我那番充满了决绝与疯狂的话,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暂时驱散了洞内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弟兄们那原本黯淡的眼神,再次被点燃,虽然微弱,但那是希望的火光。

但我知道,单靠豪言壮语,是填不饱肚子的。精神上的激励,必须立刻转化为实际的、可行的行动。

我没有给他们太多沉浸在热血中的时间,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刚刚还在激烈争论的陈添官和亚猜。

“你们刚才说的,都很有道理。”我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不带一丝波澜。

我先看向陈添官:“添官,你建议联合兰芳共和国,这个想法很好。同为汉人,在异国他乡,天然便有几分亲近感。但,亚猜也说得对,坤甸,太远了。”

我走到那张由莎娜留下的、极其简陋的兽皮地图前,虽然上面只标记了我们所处的这片大致水域和几个关键岛屿,但我还是用一根烧焦的木炭,在上面画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我们如今只有一艘破船,人手不足,伤员众多。要横跨数百里海域,躲开芽采刹的人的巡逻,抵达坤甸,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我们真的到了,兰芳公司的人,凭什么相信我们这些只剩下百来号人的‘残兵败将’?我们没有谈判的筹码。”

我这番冷静的分析,让刚刚还因为我的话而有些激动的陈添官,也冷静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随即,我又看向亚猜:“亚猜,你提议与本地的马来部落合作,共同对抗伊班海盗,这是目前看来,最快、也最直接的办法。”

“但是,”我话锋一转,眉头微皱,“我们对这些部落,一无所知。他们的实力如何?他们的信誉如何?他们是真心想反抗伊班人,还是只想利用我们当炮灰?甚至,他们会不会将我们的行踪,出卖给洪苦讴,以换取赏赐?这些我们都不知道。贸然接触,风险太大。”

亚猜也沉默了。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在这片无法无天的南洋土地上,信任,是最廉价,也最奢侈的东西。

洞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此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被我忽略了许久的细节。那是当初在大屿山,与那位南洋大商人颂迟先生彻夜长谈时,他无意中提起的一句话。

“我记得……”我沉吟片刻,努力地回忆着,“……当初颂迟先生与我谈及南洋华人的势力分布时,曾提到过。兰芳共和国,除了以坤甸为核心的庞大矿区之外,为了方便与北方的贸易往来,以及安置一些新来的客家乡亲,他们还在婆罗洲的北部沿海,建立了一个规模虽然不大、但颇为重要的贸易中转站和华人聚居点。”

“那个地方,好像叫……山……山口洋!”

“对!就是山口洋!”我猛地一拍大腿!“颂迟先生说,那里离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水域,应该近很多!同样是兰芳的地盘,同样是客家人主事!我们去那里,比去坤甸,要容易得多,也安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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