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欢宴密语(2/2)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日里,缇娜那丫头,果然对我没有半分好脸色。我几次三番地想找机会跟她解释,那所谓的“歌姬”,不过是逢场作戏,都是为了稳住乃昆这条毒蛇的权宜之计。但她却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完美地避开我。或是在伊娜拉女王那里商议族中事务,或是在训练场上监督族人操练,甚至宁愿拉着差山荷那个独臂的汉子去海边钓鱼,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
我再次哭笑不得,这丫头的醋坛子,是彻底打翻了。
夜幕降临。
三个月前,来自安南的广东客商万先生,来到海鹰城,那时候海鹰城已经开始新政,街道从三条变成八条,万先生看到人来人往的市集,他就在海鹰城住下来,数日后找我,表示要我为他开方便之路,他要开一间酒楼。我当然乐意,毕竟离开广东后,故乡的美味已经久久不尝。我当场拍板,城中最好的地段,任他挑选!所有的税收,我给他再免一年!
万先生果然没有食言。在得到了我的许可之后,他立刻便派船返回了安南,又从那里带来一帮粤菜大厨和班底!
两个月后,就在我们海鹰城最中心的那条“香山大街”之上,一栋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挂着数十盏大红灯笼、充满了浓郁岭南风情的三层高大酒楼,拔地而起!酒楼的名字,取得也颇为风雅——“风度楼”。
开业那天,万人空巷!当那第一笼热气腾腾的、皮薄馅靓的蟹黄烧麦,被端上桌时;当那第一盘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蜜汁叉烧,被切开时;当那第一碗用料十足、熬煮得鲜美无比的老火靓汤,盛出来时……
我看到,鲨七,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铁血汉子,在喝下第一口汤之后,眼圈竟瞬间红了。
风度楼,彻底火了。
它不仅仅是一家酒楼。它很快,便成为了我们海鹰城所有汉人,乃至那些对天朝上国充满了好奇的南洋各族人眼中,一个得体有排面的商事洽谈地方。
今晚的风度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酒宴的气氛,热闹非凡。烤全羊在篝火上被烤得滋滋作响,油香四溢。从暹罗运来的百年佳酿,被装在大酒桶里,任由弟兄们用椰子壳做成的酒碗,大口畅饮。
乃昆请来的那些暹罗歌姬,也确实是人间绝色。她们身姿妖娆,舞姿曼妙,伴随着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音乐,引得鲨七、差山荷、阮贵等一众粗豪的汉子们,是连连怪叫,喝彩声几乎要将整个大厅的屋顶都掀翻!
整个场面,气氛融洽到了极点。
我坐在主位之上,与笑得合不拢嘴的乃昆,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但我的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了那个本该属于缇娜的、空荡荡的座位之上。
她,终究还是生气,没有来。
“帮主,想啥呢?”鲨七满脸通红,端着一大碗酒,摇摇晃晃地凑了过来,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个空位,随即不屑地咧了咧嘴。
“还在想那小丫头片子呢?她没来,您这魂儿都跟过去了?”
鲨七看出我的心事,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帮主,我说句不好听的。管她呢!”
“那小丫头管得也忒宽了点!咱们男人喝酒看歌舞,天经地义!她一个女儿家,还想管着咱们帮主不成?再说了,她又不是你什么人!咱们真正的‘压寨夫人’,还在广东呢!”
他的话,说得粗糙,却也有几分道理。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我身旁,默默饮酒,冷静地观察着全场局势的周博望,却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鲨七当家,”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此言差矣。”
鲨七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周博望没有看鲨七,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双眼睛闪烁着属于谋国者的深邃光芒。
他缓缓开口说道:
“从我……为了帮主和我们红旗帮未来百年基业的角度出发,我还真希望……缇娜公主和帮主,能是一家人呢。”
轰——!!!!
周博望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在我那因为酒精和喧嚣而略显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瞬间醒悟!
我看着周博望,看着他那张充满了深意的、不似开玩笑的脸,我的心中,突突地,猛跳了两下!
我一直以来,只是将缇娜,当成一个值得信赖的盟友,一个需要我保护的、充满了野性魅力的妹妹。
我从未……我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我与她之间的关系!
联姻!
是啊!周博望的意思,是联姻!
若我能与缇娜结合,那么,我红旗帮,与整个马兰诺族,便不再是简单的盟友,而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届时,整个民都鲁河口,那数万彪悍的马兰诺族人,以及这片广袤富庶的土地,都将彻底成为我张保仔,我们红旗帮,最稳固、最不可动摇的根基!
这,远比十场大胜,远比百份合约,都来得重要!也来得稳固!
“张帮主!周先生!”
就在我因为周博望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而心神剧震,尚未完全回过神来之际,乃昆,已经端着两杯斟满了暹罗佳酿的金杯,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他没有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只是热情地说道:“看帮主与军师聊得如此入神,想必……又是在为我们海鹰城的未来,擘画宏伟蓝图吧?”
“来来来!”他将其中一杯酒递到我的面前,“在下,先敬帮主一杯!”
你来我往,又喝了几杯之后,整个宴会的气氛,也达到了最融洽、最热烈的顶点。
就在此时,乃昆看着我,他那张因为酒精而涨得通红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极其凝重的、充满了挣扎的神情。
他凑到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
“帮主……酒酣耳热,本不该……说这些败兴之事。”
“但……”
“在下此次从暹罗归来,无意中……听到了一个关于您的、天大的消息!”
“此事,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在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冒死,也要带回来,亲口……告知帮主!”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沉重,瞬间便将我身旁的周博望和鲨七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哦?”我没有立刻追问,只是不动声色地,为他那只空了的酒杯,再次斟满了酒,“乃昆先生但说无妨。在此地,还没有什么话,是我张保仔听不得的。”
我的这份镇定,似乎给了他巨大的勇气。
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用那略显颤抖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杯身,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
“帮主,此事……此事本不该由我来说。”他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沙哑,“那‘拿督劳勿’洪苦讴,在南洋势大滔天,耳目众多,手段更是残忍到令人发指!今日我若是在此地说了他的坏话,明日……明日我‘永丰号’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怕是就要……人头落地,尸沉大海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心有余悸地朝着四周望了望,那副害怕得罪洪苦讴的模样,真实得让人无法生出半分的怀疑。
“但是!”他话锋一转,猛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充满了真挚的的兄弟义气!“我乃昆自问也算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帮主您这般,有雄才大略、又肯为我等商人真正着想的英雄豪杰!你我……虽然相识不过半月,却早已是……一见如故!”
“若眼睁睁看着英雄即将蒙难,而我乃昆却因为贪生怕死,闭口不言……那我……那我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我……寝食难安啊!”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真的在进行着一场关于道义与生死的激烈天人交战!
“也罢!”他猛地一拍大腿,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今日,我便豁出去了!便是因此得罪了洪苦讴那魔头,那也是我乃昆命该如此!”
然后,乃昆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他那双眼睛,朝着我们这张桌子不远处、正在与差山荷大声拼酒的几名马来头领,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
随即,他脸上那份凝重的神情,变得更加谨慎和为难。
他再次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帮主……此事……事关重大,人多口杂,隔墙有耳。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看着我,眼中充满恳求:“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冷笑,脸上却同样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我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还在因为乃昆这番故弄玄虚而感到有些不满的鲨七的肩膀,朗声笑道:
“诸位弟兄!诸位盟友!”我的声音,清晰地压过了全场的喧嚣,“我与乃昆先生,还有些关于暹罗柚木贸易的细节要谈!你们先在此尽兴!我与周先生,去去就回!”
说完,我便朝着乃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乃昆先生,请吧。”
我们三人——我,周博望,以及一脸感激的乃昆——便在所有人那充满了好奇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穿过喧嚣的大厅,走进了万先生平时给我专用的一间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