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皇明宪约(2/2)
一时间,跪倒的老臣竟有十余人。他们中有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宿将,有执掌文渊阁的学士,此刻全都伏在地上,或痛哭流涕,或高声劝谏,连带着殿内的气氛都变得悲壮起来——他们并非为了自己的权力,更多的是怕这“离经叛道”的宪约,把大明拖入未知的深渊。
朱允炆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动怒。他早料到会有反对,这些老臣的担忧,他何尝没想过?他从龙椅上站起来,玄色衮服随着动作展开,像一片沉沉的乌云,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卿请起。朕知尔等忠心,可尔等只见皇权受限之‘弊’,未见皇权无限之‘害’。”
他走下御阶,停在刘三吾面前,声音平和却清晰:“刘太傅,您教朕读《史记》时,曾说‘秦以暴虐失天下’。秦始皇扫六合、统文字,岂无雄才?可他修长城、建阿房,征调百万民力,无人敢谏,最终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二世而亡——这难道不是权力不受制约的祸根?”
他又转向张紞:“张尚书,您掌吏部时,曾奏报过陕西灾情,说当地官员为讨好宦官,隐瞒灾情、私吞赈粮,导致百姓易子而食。若当时有议政会监督、有司法独立查办,这等惨剧还会发生吗?”
朱允炆的目光扫过殿内,从跪着的老臣到站着的新人,从紧张的御史到兴奋的给事中:“朕非圣人,不能保证后世子孙代代贤明。今日朕有北疆大捷、有群臣辅佐,可百年后若出一昏君,像隋炀帝那样征调百万民力修运河、三征高句丽,不受任何制约,天下百姓又要遭多少罪?”
“朕立此宪约,不是为了自缚手脚,是为了给朱家万世计——让后世子孙即便平庸,也有制度兜底,不至于把江山败光;是为了给大明江山永固计——让权臣即便有野心,也有议政会、司法机构层层制衡,掀不起大浪;更是为了天下亿兆生民计——让他们有田种、有饭吃,不必再怕官员贪腐、皇权暴虐!”
他走到丹陛中央,声音陡然提高,像惊雷滚过殿宇:“朕要的,不是一个靠‘明君’支撑的王朝,是一个靠制度运转的天下!即便皇帝平庸,国家仍能照常收税、赈灾、治军;即便权臣有心作乱,也有议政会弹劾、
三法司查办,让他不敢动、不能动!”
“这部宪约或许不完美,或许后世还要改十次、百次,但这条路,必须由朕来开!”
他的话里带着开天辟地的决心,那股超越时代的理想主义,像一束光穿透了奉天殿的凝滞。
刘三吾张了张嘴,想反驳“祖制”,却想起刚才皇帝说的秦隋之祸,竟一时语塞;张紞攥着笏板,手指发白,却再没说出“祖制不可违”的话——他们怕未知的风险,可皇帝说的“权力之害”,也是他们亲眼见过的事实。
就在这时,齐泰、练子宁领着十余个年轻官员齐刷刷出列,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洪亮如钟:“陛下圣虑深远,为万世开太平!臣等愿竭尽全力,助陛下推行宪约,虽万死而不辞!”
齐泰抬起头,目光坚定:“前番户部查核地方粮仓,发现河南、山东有三成粮仓是空的,官员以‘损耗’为名中饱私囊,若有议政会监督,何至于此?宪约设议政会,正是补了监督之弊!”
练子宁也接着说:“臣曾任江西安福知县,见过多起‘官官相护’的冤案——有百姓被诬告谋逆,只因得罪了当地知府,三法司若能独立审案,这些百姓何至于家破人亡?司法独立,是为万民立命!”
他们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殿内中间派官员的思路。有个掌管漕运的郎中悄悄直了直腰,眼底露出动摇的神色;连之前瞪过给事中的老御史,也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盯着那几个兴奋的年轻人。
朝堂上的对峙,悄然变了味道——反对的老臣仍跪着地,却没了之前的激烈;支持的官员站得笔直,目光里满是期待;更多的人则是沉默着,在“祖制”与“新制”之间反复权衡。
朱允炆知道,不能再等了。改革从来不是靠“共识”推进的,必须有雷霆手段定调。他转身走回龙椅,坐下时,衮服的下摆扫过金砖,发出轻微的声响,却让整个奉天殿瞬间安静下来。
“朕意已决!”他的声音像金铁交鸣,没有半分犹豫,“《皇明宪约》纲目已定,即日颁行天下,誊抄百份,张贴于各州府县衙的显眼处,让天下百姓皆知此约!”
“着内阁会同议政会筹备会——暂由现有官员中推举五十人、各省举荐三十人组成——于三月内拟定详细施行条款,包括议政会成员推举之法、三法司办案之规、内阁合议之流程,报朕批准后,秋季正式施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仍跪着的老臣,语气里添了几分凛冽的寒意:“此乃国本之争,朕不罪言者——今日劝谏的诸卿,朕知尔等忠心,既往不咎。但朕也把话放在这:凡有阳奉阴违、暗中破坏宪约推行者,无论是谁,无论是何官职,勿谓言之不预!”
最后一句话落地时,殿内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他们想起半个月前,“统计审计司”抄没的礼部侍郎家产,想起“情报统计局”抓的那些结党官员——皇帝的“不罪言者”,不代表会容忍“作乱者”。
没人再敢反对。刘三吾慢慢站起身,扶着老花镜,脸上满是落寞;张紞捡起笏板,垂着头,再没看皇帝一眼。
退朝的钟声响起,“当——当——当——”,悠长的声音飘出奉天殿,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上。百官鱼贯而出,脚步匆匆,没人说话——有人愁眉苦脸,担心未来的变局;有人意气风发,期待新制的到来;更多的人则是茫然,不知道这大明的天,从今天起会变成什么样。
阳光斜照在丹陛上,将官员们的影子拉得长短不一,像极了此刻人心的歧路。
朱允炆独自坐在空旷的奉天殿里,王钺把那份明黄色的宪约纲要递到他面前。他伸出手,指尖拂过绢帛上的墨迹,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却重得像扛起了千钧重担。
他想起前世在史书里看到的明朝:嘉靖帝沉迷修道,二十多年不上朝;万历帝赌气罢工,朝堂空了一半;崇祯帝勤勉却无制度可依,最终煤山自缢——那些悲剧,根源都在“皇权无制”。
如今,他亲手写下的《皇明宪约》,像一把钥匙,要打开千年专制的锁;又像一缕微光,要刺破漫长的黑夜。这光或许还弱,或许会被风雨吹灭,或许后世子孙会把它束之高阁,但至少此刻,他把这缕光投在了大明的土地上。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宪约上,“主权在民”“司法独立”几个字泛着淡淡的金光。
朱允炆轻轻合上绢帛,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他知道,从今天起,华夏的历史,已经拐向了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这条路或许满是荆棘,或许会有流血牺牲,但他会走下去。因为他要的不是自己当“千古一帝”,而是让大明的百姓,再也不用靠“明君”来祈求太平;让华夏的未来,再也不用怕“昏君”来毁掉一切。
宪约的曙光,已在奉天殿的窗棂外,悄悄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