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试验田的初步收获(2/2)
像是憋了满肚子的气终于炸开,打谷场瞬间沸腾了。张老三冲过去抓了把麦粒,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是实的!是甜的!俺家五个娃,冬天能吃饱饭了!”
“老天爷!这不是做梦吧!”
“东家厉害!东家万岁!”有个老庄户“扑通”就跪下来,对着朱祁镇的方向磕了个响头,涕泪横流——去年他老婆生病,就是靠朱祁镇给的药方好的,今年又有这收成,他实在不知道咋谢。
赵铁柱捡回小本子,猛地一拍大腿,原地蹦了起来,像个半大孩子:“成了!真成了!东家的法子,神了!神了啊!”他跑到朱祁镇面前,嘴唇哆嗦着,想说啥,半天就挤出一句“神了”,手还在不停搓。
老徐头没欢呼。他慢慢走到麦粒堆前——那堆麦子堆得像小山,金灿灿的晃眼。他伸出枯瘦的手,深深插进麦粒里,指尖裹着麦粒的温度,往心里暖。又抓了一把,凑到鼻子前深吸一口气——那是粮食独有的香,比啥都让人安心。两行老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麦粒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他转过身,对着朱祁镇,没下跪,而是双手抱拳,腰弯得像个弓——那是庄稼人最郑重的礼,比磕头还实在。啥都不用说,这一躬,藏着满肚子的谢。
朱祁镇看着眼前的热闹:金晃晃的麦山,蹦跳的赵铁柱,抹眼泪的庄户,还有鞠躬的老徐头。他一直平静的脸上,慢慢露出个笑——不是朝堂上的客气笑,是真真切切的,从心里透出来的笑。这笑里有踏实,有欣慰,更有股子满足:他没白折腾,这收成,真能让这些人过个好冬。
这不止是麦子熟了,是他的“工程思维”种进地里,终于结了果。
永丰庄的喜悦像野火烧,从打谷场烧到庄里的每一户——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烟,飘着新麦的香,孩子们围着锅台转,等着吃新烙的麦饼,笑声能飘出二里地。
可这热闹里,藏着条毒蛇。
打谷场边的草垛后,李福安探着半个脑袋,眼睛像钩子,死死盯着那堆麦山,还有被庄户围着的朱祁镇。他是王振派来的,名义上“协理庄务”,其实就是盯着朱祁镇的动静,连庄户们吃几顿饭都要记下来。
“一石八斗七升……”李福安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都没察觉。他在乡下待过几年,懂农事——这么高的产量,要是真报上去,小皇帝在民间的声望得涨多高?那些原本观望的朝臣,还有被蜂窝煤断了财路的炭商勋贵,怕是要倒向小皇帝了!
“绝不能让他成!”他想起王振上次私下说的“皇上年少,不能让他拉拢那些泥腿子”,心里的毒芽就冒了出来。他悄悄缩回头,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就着膝头写起来——字歪歪扭扭的,却满是恶意:
“禀王公,永丰庄试验田已收,其称亩产一石八斗七升,实乃虚妄!奴才细查,其麦虽饱满,却是用不明药物催生,恐有毒性;且庄内粪肥、水源皆被试验田独占,周边田地已显贫瘠,民怨渐生。皇上日日与庄户混杂,不顾圣体威严,恐失君仪。望公公速禀太后,早做处置,免生祸端……”
他不光要把高产说成“毒麦”,还要给朱祁镇扣上“与民争利”“失君仪”的帽子——这样一来,就算产量是真的,也会被说成“祸民之举”。写完后,他把纸吹干,塞进个小竹管,招手叫过身边的小太监:“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亲手交给王公公,半路上不许跟人说话!”
小太监接过竹管,揣进怀里就往马棚跑。李福安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阴笑:小皇帝,你能弄出蜂窝煤,能引竹龙水,可你堵不住人的嘴!这丰收的喜,很快就会变成烧手的炭!
天黑透时,永丰庄的热闹才歇下来。庄户们领了赏钱,揣着新麦回家了,只有守粮仓的人还提着灯笼,在麦堆旁转来转去。
朱祁镇没留在庄里,他站在临时书房的窗边——这书房原是庄头王有福的账房,桌上还摆着旧账本。窗外的灯火零星,偶尔传来孩子的笑声,却没让他放松下来。
王勤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木盒:“皇上,都安排好了。所有收成已入西仓,派了工程局的老卒看守,昼夜轮班;记录数据的表格,已抄录一份送进宫,交给王瑾公公了。”
“李福安那边呢?”朱祁镇没回头,目光还落在窗外的灯火上。
“回皇上,下午他一直在草垛后偷看,后来他身边的小太监骑快马往京城去了,看方向是奔司礼监的。”王勤低声说——他早按朱祁镇的吩咐,派了人盯着李福安的动静。
朱祁镇嘴角勾了勾,带着点冷意:该来的,总归是来的。这高产的消息,他没想瞒——可这消息像块肥肉,必然会引来豺狼,李福安只是头先闻到味的鬣狗。
他走到桌前,桌上铺着京畿地图,还有几份户部钱粮简报。他指尖在地图上的西山皇庄划了圈——那是去年从外戚手里收回的庄子,管事是跟着他从宣府回来的老卒,信得过。
“王勤。”
“奴才在。”
“你明日一早带三个人,把试验田的麦种分装两百斤。”朱祁镇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一百斤送西山皇庄,让管事按咱们的‘农法方子’找块地播种,每天记录温度、湿度、苗情,数据要跟这儿的一样细;另外一百斤你亲自管着,锁进密室,没有朕的手谕,谁都不能动——这是原种,不能丢。”
王勤心里一凛:皇上这是早料到会有人质疑,提前准备“复现试验”了——只要西山皇庄也能种出高产,再恶毒的诬陷也站不住脚。“奴才明白!”
“还有,”朱祁镇顿了顿,拿起一份简报,“让王瑾在京里盯着司礼监和御史台的动静——要是有人拿永丰庄的收成说事儿,不管是上奏折,还是私下传闲话,都要立刻报给朕。”
“是!”王勤应了声,转身要走,又被朱祁镇叫住。
“告诉守粮仓的人,夜里多巡两遍,别让老鼠钻了空子,也别让‘外人’靠近。”朱祁镇的声音沉了些——他指的不是真老鼠,是李福安那样的人。
王勤退出去后,书房里只剩朱祁镇一人。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新麦的香,却也裹着丝凉意。他拿起桌上的麦粒,放在掌心搓了搓——麦粒硬实,硌得掌心发疼。
他知道,蜂窝煤动了炭商的利益,已经引了一次冲突;这次农业高产,要动的是千百年来的土地利益和保守观念——那些靠旧农法、旧田制吃饭的人,绝不会甘心。李福安的密报,只是风暴前的第一片乌云。
可他不怕。
朱祁镇握紧掌心的麦粒——这沉甸甸的麦粒,是庄户们的希望,也是他撬动大明旧根基的第一根杠杆。试验田的芽已经破土了,就算来狂风暴雨,他也要护着这芽,长成能滋养整个帝国的麦浪。
窗外的风更紧了,灯笼的光晃了晃。朝堂上的暗流,已经朝着这片刚丰收的试验田,悄悄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