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梁思曼:你们演戏,我看真账(1/2)
梁思曼进古柳村这天,天气好得不太真实。
天蓝得像从电视剧里抠出来的,云是那种刚好拍短视频就会配“治愈”二字的形状。
村口挂着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
热烈欢迎各级领导和企业家莅临指导工作
横幅
鸡很明显搞不清楚今天发生什么,只知道它脚下那块布滑得要命,一直想换个地方站。
我站在“欢迎队伍”的倒数第二排——
前面是王支书和镇里的干部,后面是一群被叫来“上镜”的村民代表。
周甜举着手机,在队伍一旁走来走去,小声念台词:
“好,待会儿车一进来,我们先拍一个远景,再给大人物一个特写……阿姨你笑一下,对,就是那种‘谢谢你们来救我们’的笑……”
那位阿姨有点紧张:“谢啥啊?钱还没来呢,我先笑?”
“你这就叫真实。”周甜乐,“粉丝最爱看这种。”
我看着这一脸期待又一头雾水的队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系统在耳边慢悠悠地播报:
【当前古柳“集体期待值”:87】
【集体期待值过高时,如项目失败,容易触发“群体性倒运”……】
“别说话。”我在心里打断它,“等她先落地。”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SUV慢慢开进村口。
车不算特别贵,但车身擦得很干净,阳光照在车顶,晃得一片亮。
车刚停下,王支书就立刻上前,胸脯一挺:“梁总好,辛苦辛苦,路上累不——”
话说到一半,驾驶座门开了。
先伸出来的是一条穿着细高跟的腿,鞋跟稳稳点在红毯边缘。
然后是人。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衬衫,裤脚刚好露出脚踝的烟管裤,一条丝巾随便绕了两圈,头发扎在脑后,脸上只有淡淡的妆。
不妖,也不端着,更多的是一种“谁也别想糊弄我”的松弛感。
她第一眼没看横幅,也没看迎接队伍,而是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红毯。
红毯有一角起皱,底下压着一块歪斜的砖头。
她沉默一秒,抬脚,用鞋尖轻轻一挑——那块砖松松垮垮地翻开了,连带红毯一大块都鼓了起来。
“谁铺的?”她的声音不高,却一下子压住了周围所有的喧哗。
王支书愣了一下:“这……这是我们村里自己搞的,小小意思,给你——”
“以后别搞这种小小意思。”她打断他,抬眼扫了一圈,“这地面不平,红毯滑,我这脚要是崴了,你们赔得起骨折费吗?”
队伍后面,有人“噗”地笑了一声,又立刻捂住嘴。
她也没真生气,只是随手把那角红毯踢到一边,转头朝车里说:“小周,告诉他们,下次我们来一个地方开会,如果门口铺红毯,合同价格先减百分之五。”
后座下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生,笑得很乖:“记了,梁总。”
王支书脸色有那么一下青红交替:“哎呀,这不就是图个喜庆……”
“喜庆很好。”梁思曼说,“但喜庆不应该是铺出来的,是赚出来的。”
她这一句,比什么“指导意见”都管用。
我在后面听得想鼓掌,又不敢鼓,只能在心里给她点了个赞。
——这女人,确实不好哄。
王支书赶紧转移话题:“梁总,咱们先去祠堂开个简短座谈,镇里的领导也在那边等——”
“不去。”
她看都没看祠堂方向,“先走走。”
“啊?”王支书愣住,“这……路线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先介绍一下项目蓝图,然后——”
梁思曼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微微扬了扬眉毛:“路线?你们还给我排动线了?”
她转头看着他,“我不是检查组。”
空气一下子僵住。
“我今天不是来打分的。”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是来决定要不要把钱放这儿的。”
她抬手指了指村路另一头:“我先随便逛逛,看看你们没给我准备的部分。”
说完,也不等回应,直接朝一条窄巷子走过去。
那条巷子,是没来得及刷墙的。
墙皮斑驳,电线像面条一样挂在空中,一只瘸腿狗趴在阴凉处,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
“宴子!”王支书急了,小声冲我喊,“你快跟上,你不是跟她比较熟吗?别让她乱跑呀,这边还没收拾——”
“你刚才说的。”我小声回他,“她不是检查组。”
我还是跟了上去。
周甜也猫着腰跟上,镜头对着梁思曼背影,悄悄开了录制。
“梁总,我们……我们这边还没来得及统一美化,有点乱。”我试探着提醒一句。
“乱我见得多了。”她头也不回,“我怕的是,看不到乱。”
语气不重,却扎心。
巷子里晒着腌菜、被罩和男人的秋裤,空气里有一点咸一点潮。
一个小孩光着脚在水沟边玩水,见到我们一行人,愣了两秒,然后捂着肚子往家里跑:“妈——有人拍电视来了!”
“不是电视。”周甜笑,“是互联网。”
梁思曼停了一下,回头扫了我和周甜一眼:“都在录?”
周甜老实点头:“留个素材。”
“可以。”她说,“但有几点希望你记一下。”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别只拍白墙蓝天。
二,别强行给别人配心灵鸡汤。
三,如果你想红,尽量别靠消费自己老家人的惨。”
周甜被她一句说到痛脚,脸色“腾”地红了。
“我……我以前发过那种视频。”她咬着嘴唇,“我删掉了。”
“删不掉的。”梁思曼说,“网是有记忆的。”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人可以变好,这是你们这种短视频平台唯一的优点了。”
这一句,既是批评,也是退路。
周甜抬头,眼睛有点亮:“那我以后拍你们这些有钱人崩溃的时候。”
“那得看你运气了。”梁思曼笑出声,“你们这村,运气现在还在他身上。”
她抬下巴示意我:“对吧,林先生?”
我:“……”
——这女人消息也太灵。
我们绕了一圈,终于走到小卖部门口。
卷帘门拉了一半,小风铃挂在门楣,轻轻晃。
门内,苏小杏正蹲在地上,一手抓着拖把,一手拎着一袋刚拆封的瓜子。
她今天确实难得打扮了一下——头发扎得比平时利索,t恤换成了带一点小花的衬衫,袖子还是照旧卷到胳膊肘。
看见我们这一行人,她愣了一下,本能地站起来,把拖把往墙上一靠。
“欢迎光临。”她声音有一点紧,“想买啥?”
王支书急忙介绍:“梁总,这是我们村年轻人自营的小卖部,未来规划为‘集市中心’……”
“我问她。”梁思曼打断,视线落在小杏身上,“你叫?”
“苏小杏。”她直起腰,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个卖糖的。”
“卖糖的很好。”梁思曼走进店,“糖卖得好不好,你家就甜不甜。”
小卖部里其实很普通:
两排货架,有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有的地方还乱塞着老板自家吃的一包泡面;
角落里那台坏冰柜被拖出来,上面摆了几盆花花草草;
最显眼的,是那面贴着旧奖状和账单的墙。
梁思曼几乎是一眼就锁定那面墙。
她走过去,伸手在一张褪色奖状上停了一秒:“先进个体经营户……二零零几年的?”
“零七。”小杏脱口而出,“那时候搞了两年批发,运气挺好的。”
“那后来呢?”
“后来啊……”小杏嘴角扯了一下,“后来就不先进了。”
她没提父亲中风、赔钱、卖车这些字眼,但墙上的新旧账单已经帮她说了一遍。
梁思曼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我说:“昨晚这个墙,你有没有想过让她撕掉?”
我摇头:“我建议她留着。”
“理由?”
“这是她家以前真风光过的证据。”我说,“也是她现在还愿意折腾的原因。
我不想明天项目不在了,这面墙也不在了,最后啥都没留下。”
梁思曼“嗯”了一声,大拇指慢慢点在那张奖状边缘:“好理由。”
她转身,对王支书说:“谁要是敢让她把这墙刷掉,我先从合同里划掉十万。”
王支书愣住:“刷个墙……也不至于……”
“你们爱把东西刷干净。”她语气淡淡,“把裂缝刷白,把旧事刷没,把丢脸刷光。
可是你们刷不掉的是——别人记得你们曾经骗过他们。”
这话一落,小卖部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连货架上的风干豆腐都显得有点尴尬。
我使劲憋笑,生怕现在笑出声被当场开除项目负责人。
小杏在柜台后面,眼神却第一次带了点明显的赞同。
“梁总。”她忽然开口,“那我能不能提个不太懂事的要求?”
“说。”
“以后你拍宣传片也好,写材料也好,能不能不要只拍那些干干净净的白墙、整整齐齐的摊位?”
她咬了咬唇,“顺便拍一下我爸这张奖状。
他现在走不动路了,看手机眼睛也花。
但要是有人跟他说,‘你以前那张奖状上电视了’,他可能会高兴一点。”
梁思曼看着她,笑意淡了些:“这要求,一点都不不懂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进来的年轻摄影师:“小周,记一下。
这面墙,是我们以后所有素材里的固定镜头。
不许磨皮,不许美颜。”
“好。”小周声音很认真。
门口有人“咳”了一声。
镇里的一个干部终于忍不住插话:“梁总,我看我们还是先去祠堂开个会,ppt已经准备好了,方案——”
“ppt?”梁思曼像是终于听到了她最厌烦的词,“走吧,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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