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民心如秤(1/2)
邺城的夏日,因仓廪案的肃杀与北疆的烽火而显得格外沉闷。那首恶毒的童谣虽在田丰的铁腕下暂时销声匿迹,但其毒刺已然扎入某些人的心中,悄然发酵。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连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像是在抱怨这鬼天气,又像是在为暗流涌动的局势配音。然而,就在这看似压抑的氛围下,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从最底层的土壤中悄然滋生,如同石缝里钻出的新芽,顽强而充满生机。
(知了:我只是个背景音效虫,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这一日,恰逢邺城十日一次的大集。天色刚亮,四乡八里的百姓便如同汇入大河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一时间,原本宽阔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牲畜嘶鸣,各种货物琳琅满目,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膻气、瓜果的清香、食物的油烟以及汗水的味道,构成了一幅活色生生的市井画卷。集市一角,几名来自魏郡不同村落的老农,正围着几个新到的、据说能防虫蛀的陶罐讨价还价,话题却不自觉地引到了今春最让他们关心的事情——耕种上。
“老哥,瞅你这气色不错啊?脸膛子都红扑扑的,不像俺,被那老破犁折腾得只剩半条命。听说你们那边用了官府发下的那啥……新式犁?真像传说中那般神乎,能省一半力气?”一个面色黑瘦、手指关节粗大如同老树根的汉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陶罐,生怕给摸坏了,一边好奇地问旁边一个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的老者。
那被问到的老农脸上顿时泛起红光,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自豪,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仿佛要让整个集市都听见:“那还有假!俺家那十几亩靠山边的坡地,往年用那老直辕犁,得折腾大半个月,人累得跟犁完地的牛似的,腰都直不起来!牛都换了两茬,人还没歇口气!(夸张了夸张了,但心情理解)今年托了大将军的福,换了那曲辕犁,好家伙!俺跟家里那个半大小子俩人,不到十天就弄得利利索索!那犁头,转弯那叫一个灵便,以前犁不到的犄角旮旯现在都能照顾到,真真是省了俺们老少爷们儿多少力气!俺家那婆娘都说,俺今年回家,腰板都能挺直些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手脚并用地比划着转弯的动作,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打到旁边看热闹的人,引得周围几个农人都围了过来,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旁边另一个头上包着布巾的汉子也忍不住插嘴,脸上带着同样的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可不是嘛!咱们村好几户都排队等着用呢!为抢那犁头,差点打起来,后来里正出面,排了轮次,这才消停。听说这还是大将军府里传出来的新法子?俺们起初还不信,官府啥时候管过俺们用啥犁地?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可这次……俺看呐,这位袁公,跟以前那些只晓得板着脸催粮派款、见到俺们就像见到泥腿子的官儿,真真不一样!怕不是天上星宿下凡,来救俺们了?”(老农的想象力也是挺丰富的。)
“是不一样!”一个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的老者,闻言慢悠悠地磕了磕烟袋锅,吐出个烟圈,压低了些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激动,“前些日子,城里不是杀了不少贪官污吏,还抄了那个横行乡里的孙家吗?好家伙,菜市口那血流得……(略血腥,打住)俺们村去年被孙家那个管事硬生生强占去的几亩上好的水浇地,前几天官府真派人来,拿着册子,核对了半天,真给清退回来了!分给了村里那几户都快揭不开锅的人家!老李头家,拿到地那天,抱着地契哭得跟个娃似的!这可是实打实、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比空口说白话强多了!”
“还有减免赋税呢!”黑瘦汉子接过话头,掰着手指头算,“虽说每家每户减免的不算多,可也是份心意啊……至少让俺们喘了口气,能给家里娃娃扯块布做件新衣裳了。往年这时候,里正、亭长早就带着胥吏上门,跟催命似的了,那架势,恨不得把地皮刮下去三层……”
这些质朴甚至有些琐碎的交谈,如同无数条涓涓细流,在喧嚣鼎沸的集市中并不起眼,却真实地、一点一滴地反映着民心向背那微妙而坚实的变化。普通百姓不懂什么高深的政治博弈,什么天下大势,他们评判一个统治者好坏的标准简单而直接,甚至有些“功利”:谁能让他们稍微轻松地种地,谁能让他们碗里多口饭,少受些豪强胥吏的欺压,谁就是好官,谁就值得他们念叨几句好。
(民心这东西,有时候就这么实在。你给他减负,他给你点赞;你动他饭碗,他跟你急眼。)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中心,大将军府邸那威严庄重的门前,却上演着另外一幕与集市喧闹截然不同、却同样撼动人心的场景。
几十名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残痕迹的退役老兵,在一个只剩一条胳膊、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狰狞刀疤的老卒带领下,静静地、如同雕塑般跪在府门前宽阔的青石广场上。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哭泣,只是沉默地跪着,如同一片生长在石头缝隙里的坚韧苔藓。他们不是来请愿诉苦,也不是来聚众闹事,而是来……谢恩。这阵势,把门口执勤的卫兵都整不会了,面面相觑,又不敢轻易驱赶。
为首的独臂老卒,用他那仅存的一只、布满老茧和伤痕如同龟裂土地的手,异常稳定地高擎着一面看起来颇为粗糙、用两根细木杆勉强撑起的土布幡。布幡显然是从旧衣服上拆下来拼凑的,颜色都不统一,深一块浅一块,上面用烧黑的木炭,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着几个触目的大字:“袁公恤军,老兵感念”。那字迹虽然稚拙,甚至有点像孩童涂鸦,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字吧……心意满分,书法零分。但有时候,最朴素的表达,最能戳人心窝子。)
原来,袁绍\/谢安在大力推行新政、甚至不惜削减自身和大将军府用度的同时,并未忘记这些曾经在沙场上为他、为袁氏基业搏命厮杀的士卒。他顶住了一些幕僚认为“抚恤耗费钱粮、于大局无益”的议论(这些幕僚大概觉得老兵是耗材吧),特意下令,从抄没的贪官家产中,优先拨出一部分,用于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并且提高了一批因伤退役、生活尤其困顿的老兵的抚恤标准。虽然目前府库依旧紧张,这些抚恤的发放也并非完全及时和足额,但这份前所未有、落到实处的心意和姿态,与以往高层常常忽视底层士卒疾苦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如同寒冬里的一盆炭火,暖了这些老兵的心,也打了那些说“不管将士死活”的造谣者的脸。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