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兵归乡（2/2）
翠花把他按在小板凳上，转身就进了灶房。
她揭开锅盖，大铁锅里是早上刚煮好的白米饭，正冒着热气。
这是准备给那四个老头子吃的午饭。
白花花的大米饭，金贵着呢！
她自己和二狗子平时都舍不得吃，都是拿杂粮对付。
但现在，翠花一点也不心疼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米饭，哪能留住这个壮劳力？
她拿起一个海碗，满满当当地盛了一大碗，压得结结实实的，堆成一个小山包，这才端了出去。
“二成，快吃！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孙大成看着眼前这碗冒着尖的白米饭，眼睛又红了。
在部队里，吃的都是糙米，还经常吃不饱。
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过这么实在的白米饭了。
他接过碗，也顾不上说谢谢，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
狼吞虎咽。
翠花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心里更高兴了。
能吃！
太能吃了！
能吃说明有力气！
今天这活儿，稳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就像看自家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一样。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一掀。
“哪个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一个男人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正是翠花的丈夫，二狗子。
二狗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板凳上，穿着军装埋头扒饭的孙大成。
他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一个陌生的兵！
在他家里！
吃他家的白米饭！
还是一大海碗！
他再一看自己媳妇，正满脸堆笑地看着那个兵，那眼神……
二狗子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翠花！你干啥呢！”
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不满谁都听得出来。
翠花回头，看见自家男人那张臭脸，就知道他想歪了。
“嚷嚷啥，这是孙家的二小子，大成回来了。”
“孙大成？”
二狗子拄着拐杖凑近了些，歪着头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哦……是你小子啊！”
可认出来归认出来，他看着那碗飞速减少的白米饭，心疼得直抽抽。
他一把将翠花拉到一边，咬着牙小声数落：
“你疯了？给他盛那么多白米饭？那都是粮食！是给干活的人吃的！他一个当兵的，白吃白喝啊？”
“你知道现在一斤米多贵吗？你个败家娘们！”
翠花被他骂得有点烦，但她心里有底，一点也不慌。
她白了二狗子一眼，凑到他耳边，用更小的声音说：
“你懂个屁！”
“你看看他那身板，一个人顶咱俩！”
“我把人喂饱了，他好意思不帮咱家干活？那四个老东西啥时候来还不知道，来了能有几分力气？”
“他要是肯搭把手，今天咱家的谷子就能全部归仓！你那条瘸腿就不用在稻场上跟着受罪了！”
“一碗饭换一个壮劳力，你说是亏是赚？”
二狗子愣住了。
他顺着翠花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下孙大成。
此时，孙大成已经吃完了第一碗，正拿着空碗眼巴巴地看着翠花。
“大嫂，还有吗？太好吃了。”
翠花得意地看了一眼二狗子，那眼神仿佛在说：瞧见没？
她接过碗，又进灶房盛了满满一碗。
二狗子不说话了。
他拄着拐杖，看着孙大成宽阔的后背，心里的小算盘也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媳妇说的，好像……有道理啊。
这小子是真能吃，那干活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要是真能一天把活干完……
他这条腿，确实能少受不少罪。
想到这里，他看孙大成的眼神也不那么敌对了，只是脸上还挂着一丝不情不愿的肉疼。
孙大成压根没注意到这对夫妻俩的暗流涌动。
他太饿了。
第二碗饭下肚，饥饿感才稍稍缓解。
翠花又给他盛了第三碗。
“慢点吃，别噎着，锅里还有。”
孙大成这次吃得慢了些。
连干了三大碗白米饭，他才觉得肚子里有了底，活过来了。
他放下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对着翠花和二狗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嫂子，二狗哥，谢谢你们的饭。”
翠花连忙摆手：“说啥谢呢，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爹娘在的时候，也没少帮我们。”
她看时机差不多了，便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哎，就是今年这稻子，收得太难了。村里没个年轻人，就我一个女人家，还有你二狗哥这腿……”
孙大成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他吃了人家的饭，受了人家的恩。
爹娘去世，还是村里人帮忙安葬的，这份情，他得记着，也得还。
他看了一眼稻场上金黄的谷堆，又看了看愁眉苦脸的翠花和二狗子。
“嫂子，二狗哥，你们别愁。”
他拍了拍胸脯，发出“砰砰”的响声。
“今天，这稻场上的活儿，我包了！”
“保证天黑之前，给你们把谷子全都打下来！”
翠花一听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
成了！
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上的笑容比稻场的谷子还要灿烂。
“哎呀！那可太好了！二成，你可真是嫂子的救星！”
二狗子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媳妇那高兴劲儿，再看看孙大成那拍得山响的胸膛，心里那点不舒服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三碗饭，换一个壮劳力干一天的活。
这买卖，值！
太值了！
孙大成心里有了着落，这才觉得踏实了些。
他跟翠花问清楚了爹娘坟地的位置。
就在村子后面的小山坡上。
两个孤零零的新土坟，并排挨着。
没有墓碑，只有两块石头当作记号。
孙大成走到坟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他看着那两堆黄土，五年来的思念、委屈、痛苦和悔恨，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
“爹……娘……”
“儿子不孝……儿子……回晚了……”
他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
额头很快就磕破了，渗出血迹，混着泥土。
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孙大来是死是活。
这个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风吹过山坡，吹动着坟头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孙大成跪在那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回家的兵了。
他是个逃兵，是个没了爹娘的孤儿。
他得活下去。
为了报答村里人安葬父母的恩情，也为了给自己找一条生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