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转攻其父（2/2）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愤怒，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让孙大成始料未及的澄澈和郑重。
“这事……我还不知道！桃花那丫头，这几天就没回过家！”
尹其怀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后怕，“这么说，是你救了俺家桃花的命？”
孙大成点了点头。
“救命之恩，可是大恩啦！”尹其怀的脸上，忽然涌起一股激动的情绪，他看着孙大成，嘴唇哆嗦了一下，二话不说，竟是“噗通”一声，就要跪下去！
“大恩人！我尹其怀，给你磕个头！”
“使不得！”孙大成吓了一大跳，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搀住。
这一下，彻底把孙大成给整蒙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尹其怀会暴跳如雷，会指着鼻子骂他毁了女儿清白，会扛着锄头跟他拼命，会哭天抢地地逼他负责……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场面。
他为什么要给我磕头？难道这也是一种逼迫的手段？先用大恩压住自己，再提女儿清白的事？
孙大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尹其怀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他所有的戒备和疑虑。
“大成啊，你也起来！”尹其怀被他搀着，也没再坚持，只是抓着他的胳膊，声音非常沉稳。
“你听我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哪还能讲究那些封建的老一套？你是在救人！是为了救俺家桃花的命！这个道理，我懂！”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回头我见到那丫头，我非得跟她好好说道说道！她首先应该想到的，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怎么能反过来，拿这事要挟你，非要让你娶她？这不是恩将仇报吗？我非得打醒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尹其怀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孙大成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满脸褶皱的老农，感觉自己之前那些心思，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回到村里那会儿，正是这个尹其怀，看他一个大小伙子连草垛都不会盖，手把手地教他，还教他怎么看天时，怎么掼稻谷。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老汉，跟村里其他人不一样。
他话不多，但说的每一句，都在点子上。
“尹大叔，您……您别这么说，桃花她也是……也是一时糊涂。”
尹其怀这么一说，孙大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有些发烫。
“糊涂？我看她是脑子里进了水！”
尹其怀一摆手，语气却缓和了下来。
“大成啊，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丫头那里，有我。你放心，我尹其怀的女儿，做不出那种恩将仇报的混账事！”
孙大成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尹大叔。”
“谢啥呀，该我谢你才是！”
尹其怀重新露出那淳朴的笑容，摆了摆手。
“行了，快去忙你的吧，别耽误了正事。”
孙大成点了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告辞。
看着孙大成远去的挺拔背影，尹其怀脸上的激动和淳朴，渐渐褪去。他重新拿起烟袋，慢悠悠地填上烟丝，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丝与他佃户身份极不相称的精明和睿智。
他脸上的褶子，都像是藏着心眼。
这黄家大院里，人人都说地主黄仁贵是只老狐狸，心眼子比筛子还多。可尹其怀觉得，论到看人，论到琢磨人心，他尹其怀这辈子刨的地，见过的庄稼，比黄仁贵见过的银元还多。庄稼的性子和人的性子，其实是一个道理。
有的庄稼喜水，有的庄稼耐旱。有的人吃硬，有的人吃软。
这个孙大成，从他回村的第一天起，尹其怀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是根硬骨头，一身的本事和煞气，寻常人根本降不住。他就像一头野性未驯的驴，而且是头顺毛驴。
你想骑他，想用鞭子抽他，他能一蹄子把你踢到天上去。
可你要是顺着他的毛，给他吃上好的草料，把他刷洗得干干净净，他自己就乐意驮着你跑了。
自己的那个傻闺女，就是犯了这最大的忌讳。她拿着个“清白”当鞭子，一个劲儿地往这头顺毛驴身上抽，不想着救命之恩，只想着逼人就范。这哪是想嫁人，这分明是想结仇。这么抽下去，别说当女婿，孙大成怕是看见她都想绕着走。
“哼，傻丫头！”
尹其怀在自己的鞋底上磕了磕烟灰，低声自语，“这是一头顺毛驴，必须要顺着刷！”
他当然希望孙大成能当自己的女婿。
这样的男人，有本事，有担当，看着冷，其实心热。女儿要是能跟着他，这辈子都亏不了。
但是，这事，急不得，更不能强求。
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必须得让孙大成自己乐意，自己主动。
尹其怀眯着眼，望向黄家大院的方向，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那小子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桃花的纠缠，而是黄家那个“冥婚”。只要他还是黄家的“鬼女婿”，他就名不正言不顺，身上就套着个枷锁。哪个大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跟死人结了亲的男人？
想要让这头顺毛驴心甘情愿地往自家圈里走，第一步，就得先把他脖子上的这道枷锁给解了。
得去跟黄仁贵说说，取消冥婚！
只要给孙大成解了套，让他没了后顾之忧，他才能真正地，自由地，去看看身边的人。至于后面的事，那就看自家闺女和他的缘分了。
自己这个当爹的，已经把路给她铺到这儿了。
想到这里，尹其怀将镰刀往腰间一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再管田里的杂草，迈开步子，朝着黄家大院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他要去见的，不是女儿桃花，而是那只老狐狸，黄仁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