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累不累?还好吧(2/2)
他又喝了一大口,姜的微辣窜上鼻腔,逼出些微湿意。这才惊觉自己竟已对着窗外出神许久,连带着肩膀都有些僵硬。杯底沉着几片姜丝,像搁浅的月牙,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悠。妻子叠完最后一件衬衫,转身时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眼里的笑意便漫了开来,像把揉碎的星光都撒了进去。
“再喝慢点,小心烫。”她走过来,替他拢了拢敞开的衣领。指尖擦过他颈侧的皮肤,比杯壁的温度更灼人些。他顺势握住那只手,把妻子的指尖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听着她低低的笑声从胸腔里震出来,和着姜茶的暖,在空气里漫成一片柔软的雾。她的拇指不自觉摩挲过他颧骨上细碎的纹路,像抚摸一件珍藏多年的瓷器。手怎么这么凉?她抽回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按在沙发扶手上。
窗外的雪粒子还在敲打着玻璃,他忽然低头,鼻尖蹭过她腕间那串沉香木珠子。珠子被体温焐得温热,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皂味,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天。也是这样冷的天气,她撑着伞站在图书馆门口,怀里抱着用塑料袋层层裹好的保温桶,姜茶的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在伞沿凝成细小的水珠。
那年你给我送姜茶,也是这么凉的手。他把她的手贴在唇边,轻轻呵了口气,看白雾在她手背上散开,非要等我一起走,站在风口冻了半小时。她笑出声,指尖蜷缩着挠了挠他的下巴:谁让某人说喜欢喝现煮的。
保温壶放在茶几上,里面的姜茶还冒着袅袅热气。他起身去倒了两杯,红糖的甜香混着姜的辛辣瞬间涌上来。她接过杯子时指尖相触,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眼里的暖光在氤氲热气里慢慢漾开,像投入湖心的石子,一圈圈漫过睫羽,漫过鼻梁,漫过唇角边未说出口的喟叹。他的指尖带着刚冲完热饮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微颤,像被春日第一缕阳光扫过的冰棱,要化未化的酥麻顺着指骨往心口爬。她的指腹却偏凉,带着窗外雨丝的潮气,轻轻擦过他的虎口时,他握着杯柄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半分。
热气在两人之间织成半透明的雾,把顶灯的暖黄揉成一片毛茸茸的光晕。她眼里盛着他的影子,他眼里也盛着她的——她垂着的眼睫沾了点水汽,像栖着两只湿润的蝶,扇动时带起细碎的光;他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柔和些,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像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窗外的雨还在下,敲着玻璃嗒嗒响,衬得室内越发静,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频率,和那圈从眼底漾开的暖光,如何轻轻撞在心上。
她先动了动,握着杯子的手指蜷了蜷,骨节泛出浅粉。杯壁的温热透过掌心漫上来,却不如方才指尖相触的那一瞬烫人。她抬眼时,正撞见他视线落在她发梢——那里沾了片不知何时飘来的绒絮,被暖光染成浅金。他没说话,只是微微倾身,指尖极轻地拂过她发间,绒絮便随着热气飘走了,像被风吹散的星子。
这下是真的烫了。她耳尖腾地泛起红,连忙低头去看杯子里的茶,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几片蜷曲的茶叶,像她此刻缠在一起的心跳。热气模糊了视线,再抬眼时,他眼里的暖光已浓得化不开,像熬了整夜的糖,稠稠地裹着她,连带着窗外的雨声都慢了下来。她下意识拢了拢半湿的鬓发,指尖还沾着方才煮茶时溅起的水珠。青瓷杯在他掌中腾起白汽,茶烟袅袅漫过他微扬的唇角,将那抹笑意晕染得愈发温润。
尝尝?他忽然倾身,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过茶杯。她垂眸去看,琥珀色的茶汤里浮着几粒绽开的杭白菊,花瓣在热气中微微颤动,像揉碎的月光。舌尖刚触到茶水,暖意便顺着喉管蜿蜒而下,连带着心跳都慢了半拍。
窗外的雨似乎被这室内的温吞同化了,淅淅沥沥落在青瓦上,倒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她忽然想起幼时外婆家的灶台,也是这样雨天,柴火烧得噼啪响,锅里的麦芽糖熬得黏黏糊糊,空气里全是甜津津的暖意。
他不知何时移了位置,就坐在她对面的藤椅上。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倒让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显得愈发深邃。她忽然不敢再看,慌忙转头望向窗外,却见玻璃上早已蒙上了一层薄雾,将整个世界都晕染成了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冷吗?他轻声问,声音里像是掺了蜜。她摇摇头,却见他脱下身上的米白色开衫,轻轻搭在她肩上。他刚脱下的羊毛披肩尚带着壁炉的温度,沉沉落在她肩头时,仿佛整个人都被拢进了一个巨大的、带着松木香气的云朵里。她下意识攥紧边缘,指腹触到他残留的体温,像握住了一小团跳动的火焰。
青瓷茶碗在矮几上腾起薄雾,龙井的清香混着木炭噼啪声漫过鼻尖。她望着他俯身添柴的侧影,衬衫领口沾着些微雨珠,发梢还带着窗外的湿意,却把一室烘得暖如阳春。雨丝斜斜敲打着糊着宣纸的木窗,在玻璃上蜿蜒出细长的水痕,倒像是谁在窗外偷偷描摹室内的光影。
冷么?他转过身时,她正把半张脸埋进披肩里,鼻腔充斥着羊毛混着他常用的雪松须后水的味道。他忽然笑起来,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披肩边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尖,烫得她睫毛轻颤。
雨声不知何时变得绵密,檐角的铁马叮咚声被揉碎在雨帘里。她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头盯着茶碗里舒展的茶叶,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窗外的雨,一声一声,格外分明。原来这满室的温柔,从来都不是凭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