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负梦(2/2)
镇长沉思了一下说:“也只能这样了!”说罢,看了看工业副镇长。
副镇长却说:“阿某不一定肯去呢!谁愿意做还汤豆腐干呀?”
“什么还汤豆腐干!”我打断了他的话说,“对这个企业来说,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当然得采取非常措施!没有异议的话,请镇长去通知一下,立即召开班子会议统一一下,会议之后,你!”我指了指工业副镇长,“立即通知工办的正副主任,来我办公室,我来找他们谈话,你一起参与!”
班子会议自然很快统一了思想。但是,我看出个别成员的脸上,笑容很不自然。我的心中起了疑问。但是,这个疑问只是心头一闪,我并没有去做过细的思考。身在官场,要洁身自爱!这是我在班子会上常常强调的。不要跟那些厂长经理走的太近。他们有意接近你,讨好你!今天送这,明天送那,这是慷集体之慨,拿集体的钱财做好人!如果,这家企业是他自己的,送这,送那,等于是在割他自己身上的肉,我才不会相信,厂长经理们还会这样去巴结你!如果,这个厂长的案件牵涉到了班子成员,也只能是他们作茧自缚了!谁做的事,自然应该由谁自己去承担!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我还去瞎操什么心!
一会儿,镇工办的正副主任一起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工业副镇长也跟了进来。待他们坐定之后,我直截了当地向他们通报了我所了解的情况。并且,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被检察院带走的厂长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我今天特地从上海赶回来,刚才又召集了党委政府的紧急会议,党委政府决定,由某某某同志去兼任厂长!这回,我不再称呼他的小名;而是很正式的用上了他的大名。又冠之以“同志”两字。显得我的谈话与我的神情一样的严肃!
那位副主任显然没有料到会让他去,他涨红了脸,刚想说什么,我将手一摆制止了他:“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意见,而是在向你们宣布党委政府的决定!有意见,有想法,今后再说。”我扭头对工业副镇长说,“待会儿,你们立即送他去上任。”看看我的态度很坚决,根本没有给他们商量的余地,他们只得作罢。接着,我又对工办主任说:“阿某去兼任厂长后,主要精力肯定得放在厂里了,他原来负责的那一块工作,只能由你担当起来!遇事,你和分管镇长多商量!”
“某书记,这你放心好了!我们一直配合得很好的!”分管镇长总算插上了话头。
我点点头,挥手让他们走。事情已经了结,我得赶回上海去了。驾驶员问我是否先送我回家,明天再送我去上海?我想了想,回家也没有什么事!与其让驾驶员明天起早,倒不如今天让他落晚!也省得我自己明天急吼吼地赶往上海了!
让一些面临着被提拔与否的人参加培训班,是官场上惯用的套路。领会不领会全在于每个人在官场上的修为。已深信此道的学员,在培训期间,自然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找门路,使手段。该使钱的使钱;该送礼的送礼;该铺路的铺路;该架桥的架桥。在一本正经的背后,忙的不亦乐乎!哪里会把心思真正用在学习上!我却一直不屑于此!我可不想为了再上一个台阶。矮着身子进人家的门,丢弃自尊,赔上笑脸,曲意奉承,让自己的人格扭曲。区长也曾不无好意地提醒道:
“你可不要像个书呆子似的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读圣贤书!’该走的要走一走,该跑的要跑一跑!”
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这么多年的官场上呆下来了!耳濡目染,也应让我无师自通了。我很清楚,官场是需要经营的,偌大的官场,便是一个名利的经营场!有人能应付自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如鱼得水,这是天生能当官的!我却不能!这样的氛围让我憋气。我不可能丢尽自尊还得强颜欢笑!这会让我疯的!如果说,之前的升迁,让我得了天时和地利。又伴之所必要的手段的话,这种机会都只是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不是想碰便能碰得到的!
我有时甚至很天真地想,既然是一起培训,今后肯定是择优选拔!我在乡镇工作了那么多年,也取得了这么多有目共睹的成绩,在我们这里,有谁能出其右呢?如果不被提拔使用,桌面上也推不开哦!而事实是,官场既然是一个名利的经营场,是需要经营的,领导在提拔干部时,必定会首先考虑,提拔这个人,他能不能给领导带来利益!不能带来利益,领导为什么要提拔这个人?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人的脸比别人漂亮?比别人白?漂亮和白对这个人自身能带来好处,能俘获女人的心!对领导却没有丝毫的现实利益。没有现实利益而获得升迁,领导又不傻,难道领导真的傻到明知提拔张三能获既得利益,提拔李四却什么也得不到,虽然李四的能力远胜于张三,而去提拔李四吗!这是痴人说梦呢!张三的能力强不强与领导有什么相干?李四的能力强不强更与领导全无关系!
现在是和平年代,又不需要人去熟读兵法,去出谋划策,去领兵打仗!需要遴选智勇双全的干将,去打下一片江山来。在和平年代,找个傻子,给他戴上一顶官帽,准保也能吆五喝六弄得满像一回事!如果说,战争年代需要赤胆忠心的话,和平年代更需要忠诚。战争年代的赤胆忠心,需要冲锋陷阵,需要舍生忘死来体现;和平年代的忠诚就不同了。和平年代的忠诚需要物质利益来呈现!这可是比战争年代的赤胆忠心实在多了!看得见,也摸的着。能极大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对领导来说,两权相衡取其重!谁会对能得到的利益熟视无睹呢?能做加法的,为什么要去做减法?做加法能使自己拥有的财富增加,做减法呢?做减法只能光留一个“清”名。
“清”这个字在现实中太不实在!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水是不可以太清的,水太清了连鱼也没有了!还怎么将水弄浑了摸鱼?人至察了也不好!对下属看的太清楚了,谁还会跟着你?指望跟着你分一瓢羹?这既是领导的艺术,也是官场的哲学!被官场的哲学引导下的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才能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哪个领导没有上级?哪个上级没有领导?哪一级哪一层不是追随着这样的潜规则?只有潜规则下游戏着人生,才是真正的官场人生。我很清楚这些,但是,我却不屑于去做这些。难道我能一边无所顾虑地收受下属的礼金,一边去向上级甚至是上级的上级送钱巴结。以此换得一次又一次的升迁?用这种方式谋来的升迁,实在有悖于我的人格!我情愿实实在在地将心思用在做好工作上,却不愿意苦心孤诣的将精力花费在投机取巧上!这是我在官场上不能见容的毛病,我却奉之为佳馔!
那时的区委组织部长原是市纪委的常委,算起来也曾是一位同一条线上的。他亲临我家,居然还给我已读初中的女儿送来一台小霸王学习机。这真让我汗颜!应该我去拜访领导的,在节骨眼上,居然让领导倒访了我!而且还给我女儿送了礼!后来想想我这个“芥子官”真的是当回去了!他跟我说,我这一次回机关的职位可能会安排的不太好。“无所谓哦!”我说。
我那时,确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在乡镇工作了四年多,经历过的场面,见过的领导,确实很多。回区里,我只能在一个部门工作。再上一级,权限已不在区委。区委能安排的任何一个职位,能入我的眼吗!是啊,真的无所谓呢!任免文件很快便下来了。我被免去镇党委书记的职务,改任计划与经济委员会的副主任,党组成员,保留原职级。主任由常务副区长兼着。跟我一个办公室的,是北片一个镇的原任书记。因为,我仍在上海培训,到新单位报到,要在培训结束之后。但原单位的工作移交,却必须即时进行。
新任书记是由另外一个镇的镇长调任的。同是镇长,我的那位搭档却依旧与书记一职无缘。被通知移交工作那一天,我从上海赶了回来。迎送会并在一起开,倒也简单。让我感到遗憾的是,迎送会参加的对象,仅仅被安排了镇机关的干部。这多少让我颇感意外。企事业单位的领导居然都没有被通知。这样的安排不是我作出的。我虽然遗憾和意外,也只能由着他们了。
其实,对企业的这些厂长们,我给予他们的帮助还是比较实在的。虽然,我与他们之间,我一直有意识地保持一定距离。我这是在自我保护,尤其是那两位从市区来的厂长,原先一直被笼罩在被防范的氛围中,给他们配备的企业支部书记,明显的负有监督的职责。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肯定是他们的心头之痛,但是,他们却无法表白而已。就算是能表白,在那时的乡镇又有几人会相信他们呢?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们能放手大胆地经营好企业吗?
用人而疑之。可犯了用人的大忌哦。我要做的工作是调整好企业的班子,或者干脆将经常作梗的支部书记调走!几经周折,我总算为他们创造了一个能让他们感到被信任的环境。在企业的承包经营中,我坚持按年初的合同总观,坚持诚信。在那时,年终奖第一次超过十万元的,便出现在我所在的这个乡镇。
迎送会结束之后,新任的这位党委书记,请我去办公室坐一坐。我笑着跟他说,我可是没什么东西可以移交给你!他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班子里每一位成员的情况以及你对他们每个人的评价。我说,我跟他们同事了几年,主观上肯定对他们的能力与操行留下了烙印。跟你讲带有我主观色彩的评价对他们是不公平的。这样吧,你跟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如果你认为还需要对他们作更进一步了解的,你可以来找我。到那时,你已对他们有了初步的评价,也不至于完全受我的带有主观色彩的评价的影响。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完全听懂我这像是绕口令一般的回答。我见他不吭声,便又笑着说:
“新的办公大楼搬迁在即,我可是前人栽树,让你这个后人来乘凉哦!你到时在你的办公室里给我放一只椅子,有时间,我也可以常来坐坐!”
“这个自然,”他也笑着说,“不要说放一把椅子,就是你想坐我的那张椅子,我也会立即让给你!”
“你的那张椅子,我可不敢再坐!”我笑道,“我可不想被人当做还乡团!”
这时,有消息传来说,北边的那座砖瓦厂,发生了火灾。我已不再是党委书记,当然不会再随便置喙。我注意地观察着他的态度,他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架式。这让我的心中不免“格登”了一下,看来,让他来这里统揽全局,似乎还太嫩了些!虽然他的年龄比我大。也许是,他原先一直是镇长,与他搭档的那位党委书记是一个老资格的干部,他配角当惯了。角色还没能转换过来!
这里已不需要我再指手划脚。我确实该走了!
也真是怪事,我离开之后,那边便出事不断。继砖瓦厂失火之后,又发生了早稻秧育不出来!在那时,落实早稻播种工作太不容易了!两万斤稻种居然不发芽!误了一季农时哦。然后是开始非正常死亡事件,几乎每隔半个月,必有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发生,弄得区里也跟着人心慌慌,生怕那边再有电话来报死讯的。
那天,我已在新单位上班,我的那位已任副区长的同学走进了我的办公室,问我,怎么回事啊,你走了之后,那边怎么不断在死人呀!他扳着手指说,有烧死的,有淹死的,有被人砍死的,……怎么各种死法都有呀?我跟着他扳着手指说:
“现在还没有吊死的!”
他说:“你还好离开了,不然真得要命了。”
“我如果仍在那儿的话,恐怕未必会有这么多事发生!”我说。
是的,至少那个总支委员持斧头将总支书记的妻子砍死的事情肯定不会发生!是不是因为我的调离,让他失去了信心了呢?谁知道?不过,原任的那位党委副书记未调离时,倒向我多次推荐过他,说他是总支书记接班人的不二人选。我那时也曾去那个村多次,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定定的,怪怪的。倒也没有多想,哪知,他砍死人后,做了精神鉴定,竟是一位间歇性的精神病患者。
在我说“现在还没有吊死的”这句话的晚上,吊死人的事情还真是发生了。晚上九点左右,我原来的驾驶员打了电话来,说:
“南边的那个砖瓦厂的某某某吊死了!”
我当时一下子感觉胸口好堵,我真想让驾驶员开车过来,接我去那边看看。但是,转念一想,我去干什么呢?是去吊唁,去慰问,还是去看笑话呢?我去又能说些什么?去责怪?我已没有了这个权力!再说,我又能责怪他们什么呢?据说,他的吊死,是因为镇里找他谈话,要将他的支部副书记升为支部书记,他是觉得压力太大了,而走上绝路的。
当初,我将他从毛针织品厂的支部书记岗位上调去砖瓦厂任副书记,他还觉得委屈了呢!曾威吓我说,要从楼上跳下去,死给我看。后来,好不容易让我做通了工作。这一次,让他升迁了,他怎么真的死了呢?
在我的继任在那儿当了八个月书记期间,那儿竟连续非正常死亡了十多人!差不多每半个月死一个。在这段时间里,不断有消息传来,常常弄得我心烦意乱。有一次,竟有人跟我说,镇长召开了党委会议,那个当书记的竟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也没有人通知他!
那次,区政府召开各片区经济形势分析会,我被安排去那儿召集片区会议。中饭时,我对原来的那位搭档说:
“要当好自己的角色哦!”
搭档说:“某书记,你放心好了,我还是跟你在时一样,努力配合好书记工作!”他仍沿用了老称呼。
“书记,我们肯定以书记为中心啦!你放心好了!”那位分管工业的副镇长插嘴说。
那位继任书记则专心致志的看自己杯中的白酒,仿佛对我们的对话充耳不闻。我知道他的酒量出了名的好!但他不至于对我的话无动于衷吧!
午饭后,我去他的办公室小坐,我笑问他,给我安排的那张椅子在哪儿呢?这毕竟是我离开这个镇后,第一次回来哦!他在他的办公桌后,来回走动着,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话。没多久,他便被调离了,去了北边的一个镇任他的党委书记,镇长也不再当他的镇长,也算是两败俱伤了。不过,镇长的伤似乎更重了些。
新任的书记和镇长从不同的乡镇调来。在一次会议上,我碰到了市长,他问我:
“你觉得现在派去的书记能行吗?”
我说,我离开了那儿之后,对那儿发生的一切,采取了“三不”政策。即不问,不闻,不评论!
“嚯!你这个滑头!”市长笑着说,“现在想想,前些年你在那儿确实也不容易!”
哦,我的不容易,一定要等那儿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才能让人看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