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横梦(2/2)
我急急地离去,并没有细细地品味他这句感慨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跟区委区政府的主要领导汇报了我有想法。回到办公室后,我立即将两位副主任叫了来,跟他们讲,我即将离任和接下来近期工作的安排。区长电话打了来,让我去他的办公室,我跟区长说,我正在交待后事呢!稍等片刻,我交代完了就上来!其实,工作上的事也没有什么可交待的。我真正的工作应该接交给来接替我的人。
我走进区长的办公室,区长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听说你对这样的安排有想法?”
“唉!有想法又怎么样呢?”我说,“区长,我可是一直记着你来区里工作之前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共产党的干部嘛,就是十六开纸一张!我又能说什么呢?”
当时,我得知他将以市计委主任的身份下派来当区长时。我为他感到委屈!在电话里我跟他说:“你怎么才当个区长呢?当区委书记才差不多哦!”他便以那句话回答了我。现在,听我将这句话还给了他。他笑笑说:
“我是考虑了再三,企业转制之后,经济工作已很难搞,也不太容易出成绩。我是想,让你去社会发展部门,换个环境。这一块工作现在也将越来越重视,可能工作会更顺利一些。
“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地工作呀!”我说,“你让我去了解这个局翻建办公用房的事,我才知道这个局在哪里!”
“这样吧!我再将一块工作划给你!现在是县区一级都要求设立旅游局,我把旅游局工作也划给你吧!你一个局挂两块牌子,这样总够了吧!”
“挂两块牌子,没有增加经费,这不是空的吗!”我说。
“这样吧!”区长沉吟了片刻说:“我再拨给你五十万元,你在旅游局下再成立一个旅游发展总公司。总公司今后的如何开展工作,就由着你去做吧!”
我沉思了一下,这个区没有现成的旅游资源可以开发利用,这五十万元能办什么事呢!不过,有钱总比没钱好啊!虽然钱少得可怜,也聊胜于无呵!尽管区长给了我很大的面子,又是给牌子,又是给资金的。但这样的安排,对于我毕竟是一个很大的失落。中午,我在机关食堂简单用了餐,便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整理私人物品。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又换了这么多的岗位,我橱柜里的工作笔记本已积了一大摞。这些笔记本难道还带到我即将赴任的新单位去吗?没必要了吧!我粗粗的浏览了一下这一大摞的笔记本,有在工商部门工作时期的,有在区委办工作时期的,有在区纪委工作时期的,有在乡镇工作时期的。当然还有现在这个即将卸任的部门工作时期的。
这些笔记本我之所以保存完好,是因为它们记载着我走上社会以来,所曾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我原来是计划待我老之将至时,写回忆录之类的文章是用的。但是细细一想,我的经历,都已经那么深刻地镌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了。笔记本所记录的,只是一些简单的工作流程,并没有录下我各个时期的所思所想。我的工作经历促使着我的思想转变;我的情感经历、我在感情的旋涡中一路苦苦挣扎的心理历程。在这些笔记本中,并不曾记录下点滴。这些笔记本的存在,反倒会壅塞我的想象空间,令我的思绪不能任意驰骋。
不如毁掉这一切吧,让昨天的种种随风而去。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仍能奋笔的话。我相信,只要将镌刻在我心灵深处的记忆翻寻出来,我就可以挥洒自如了。主意已定,我找了一只纸板箱,将这些工作笔记本装进纸板箱中。在我正在整理的时候,女同事敲门进来。见我在整理,她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我抬头看看她。奇怪她怎么不说话?
“怎么了?”我问。
“听说你要调走了?”她问。
“是啊!让我去文化体育局。”我说。
“是当局长吧?”她问。
我摇了摇头。
“我听说是当局长嘛!”她的口气有些着急。
显然她误解了我摇头的意思。我摇头不是否定,而是无奈。我朝她笑笑,问:
“男朋友处得怎么样啊?”
她的脸一红:“你怎么知道的?”随即又口气一转,“你不是逼我,让我找男朋友嘛!”
“是该找了!”我语气认真的说,“我希望你今后能一直好好的!”
“不说这些了吧!”她说,“谁知道今后会怎么样呢!”
这倒是确实谁也说不准的!
“你那里有打火机或火柴吗?”我问。
“没有,你要打火机干什么?”她问。她朝纸板箱里看了看问,“这么多笔记本,你想烧掉它们吗?”
“留着也是累赘!”我说,“工作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这么多没有用的东西!”
“这多可惜呀!这么多年的积累,多不容易呀!”她蹲在纸箱边,拿起其中的一本翻看着。那是一本我在工商部门工作时留下的笔记本。
“你看我那时的字多嫩呀!”我笑着说。
“噢,你在工商局也待过呀!”她很惊奇。
“是啊,”我回答,“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便是工商部门呢!”
我突然想起,我的办公室抽屉里有一个打火机的。那是我来办公室看我的一个朋友落下的。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他走后,我顺手收在抽屉里了,拉开抽屉,翻开放着的资料。打火机果然好端端的躺在那儿。
“我去帮你吧?”她说。
“不!不!你不能去!”我连连摇头,“被人看见了不好!一有闲言碎语就麻烦了!”
我怎么可能带她同去呢?我将烧掉的是一份心情,是一份舍弃!这样的残忍,我怎么可能让她一起去承受呢?男人该承担的生命之重。自然应该由男人独立承担!她没有再坚持。我将打火机塞进口袋。端起纸箱,吩咐她将我的办公室门关上,便去了楼下。
楼下的侧门外有一个倒垃圾的出口。机关的清理工将出口处清理得挺干净,我便蹲在那儿开始焚烧这些笔记本。笔记本并不容易烧。整本一起烧,打火机已经发烫了,还是连火也点不起来!我只得一本一本先将纸撕下来,拢作一堆再点上。火苗很快便窜了上来,我再将其他的笔记本,边撕边投入火中。连本子脊梁一并投入火中时,火又被压灭了。我赶紧捡来树枝,将压上火堆的本子脊梁挑空了,火苗才又窜了上来。待笔记本变成一堆灰烬时,下午上班的时间也到了!我回到办公室,刚洗了手将手擦干。区委书记走进了我的办公室,我还没有开口,他已经坐在了电脑桌前,将椅子一转朝向了我:
“怎么,听说你对工作变动有想法?”他直言不讳。
我也坦然相告:“一开始,我是有想法。后来,区长找了我,我也想通了!无所谓,到哪儿不是一份工作!”
他笑了,说:“想通了就好!到哪儿都是工作!这就对了嘛!”
我没有再接他的话,只是朝他笑笑。他也觉得,找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便转移了话题,说:
“局长一职是要经过**任命的。**会议之后,分管区长会送你过去的!”我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样吧!”他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起身走了。
下午,区财政打电话来。问我,我将去那个局,眼下有一个要求购住宅房的报告,要不要批给他们?我心里顿了一下,好嘛,趁我未到任,来这一手,看来这个局也不简单!不过,我还是说,批给他们吧!我可不想先声夺人!
这一次的****会议倒是十分顺利,再没有人慷慨激昂了。****全票通过。副区长送我去新单位履任。办公室的翻建尚未结束,局办公地点,临时没在下属文化馆的两间大开间里。北边的那间略小,临时充作了局长、副局长室;南边的那间一个三开间的房间,其余的人员统一在这个房间办公。副局长室有两位。一位原是一个镇的党委副书记,那时,区委让他以副书记的身份主持党委工作,结果被镇长挤兑了一下,只得灰溜溜地离开,到了这里担任副局长;另一位原是区委组织部的一个科长,提拔来这里当副局长。我去这个局没多久,他便调走了。临走之前,他才跟我道出了他突然调走的原委。他说:
“听说你要来当局长,外界都在传你这个人不太好相处。所以,才向组织部提出来,要求调走!”
我说:“我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你感觉到我这个人很难相处吗?”
他说:“正因为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我感觉你并不像他们传的那样很难相处嘛!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些呀!看来,还真不能相信那些传言哦!早知道你并不难弄,我也不会要求调走呢!不然的话,我们在一起合作,肯定会合作得好!”
哦?能合作得很好吗?我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何以他会在短时间内对我的观感发生了颠覆呢!我原先给他人的印象确实很难相处吗?是因为,我语言尖刻,说话不太会给人留面子?还是因为我平时,不常常跟人有太多的交流,让人感觉我喜欢在肚里做文章?还好,那天区财政的电话,我回复说“批给他们!”不然的话,人未到,难弄的名声倒是坐实了!这是试探?还是什么信号?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坦率地说,对这位副局长,我对他的感觉还一直不算很好。我跟他几年前便熟悉了,那时我在区纪委任常委,他是隔壁区委组织部的副科长。虽然两个部门相邻,平时的交流却很少。在走廊上相遇,我总会发现,他躲着眼镜后的目光,常常在审视我。他脸上的笑容是牵强的,带有那个部门的人常有的那一份矜持。身材高而胖。给我的感觉心胸却是狭而小。我不知道,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觉是从哪儿来的!也许仅仅是直觉而已。或者是他偶然说出一两句话中的判断。
来新单位履任时第一眼看到,我的心中还真“格登”了一下。我还真有些担心跟他相处不来!管干部的组织部门是他的娘家。如果他常去娘家打小报告的话,不真的够我受得了!虽然,我的岗位决定权在区委领导手中。但如果区委组织部对我看法,在干部的考察、考评中,常常不忘了给我穿小鞋,我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也不知道何时,我成了区机关三个最有争议的人中的一个。我不知道这个“有争议,”是哪个方面有争议?但是,初闻这样的传言时,我还是满腹的诧异。另外的那两位有争议的人,一个被称之为“撇子”,一个被称之为“划水”这两个绰号在小城是喜欢摆场面的意思。我虽然没有被起绰号。但是,与这两人并列。想必在旁人的眼中,也已将我划入了有这两个绰号的人的同类了!其实,这两位在一定程度上,我还将他们引为朋友呢!
那位被叫做“撇子”的,我在镇上工作时,他来市场边造了一家酒楼,也算是镇上的招商引资项目了。在酒楼内装修时,他跟我说缺资金。那时,我正与人合伙在做毛纱生意,获利甚丰。于是,便将所赚的数十万一并交给了他。当时与他说好月息两分。将近一年时,他还了我本金。利息却又拖了一年才付给我。
这家酒楼的娱乐设施比较齐全,为了保护他的经营。我曾要求派出所,治安检查只可以到酒楼的大门口,不得进入酒楼。除非酒楼自家有要求。他的肝脏有病,有一次在他的酒楼宴客时,他来敬酒。向我承诺今后再不饮酒。并让我监督。如果,我发现他仍在饮酒,便罚他的款。他的酒量很好,这样的承诺自然是一句空话。后来,我发现他仍在饮酒,要罚他的款,他却耍癞皮说这次不算,下次开始。每次重复着相同的托词,让人很无奈。
他终于为饮酒付出的代价,被查出患上了肝癌。去上海开刀,我去医院探望他时,他的妻子告诉我肝脏被切去了一大块,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搪瓷盆。医生说,切得很干净,手术很成功。看看他的气色尚好,不像是刚动了大手术的人。但是,回到小城后没多久,便又住院了。我再去探望时已腹大如鼓,肝腹水严重。没多久,他便走了。在追悼会上,他的巨幅照片挂着,依然是笑容满面的样子。仿佛很喜庆,很庆幸自己终于去了另一个世界了。
那位被叫做“划水”的与“撇子”一样,也是政府部门的正职。后因收受了他人的钱财而获刑。在监狱时,我还曾约了几位同仁去监狱看他。去看他时,他正在山坡上采茶叶。坐在小凉亭时,他依旧是那么一副神态,张牙舞爪的样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哦!
那次去深圳时,我与他同去。那时,他伙同了一个老板在我工作的乡镇批租了一块地皮,也要搞毛针织品市场。他虽是公务员身份,却并不刻意隐瞒,而是跟张扬的与人联手。与我同住一个房间的,是随我一起去的镇毛衫市场经理。我在洗漱时,他进门,在我的床头上放了一叠钱便走了。我出来后见柜子上有钱,便问经理是谁的?经理说,他刚来过,是他放的!我说,你拿去用吧!经理说,他也有。回乡镇后,我特意将市场经理叫来,将钱交给了他,让他帮我去还给送钱的人!几天后,他碰到我,说我怎么这么认真?我跟他说,亲兄弟,明算账,你这样就见外了!他出事后,我一直心存侥幸,还好自己头脑清醒,不然,还真不知道自己已惹下了大祸!
有一次过节时,他获准回家几天,我闻讯,特意送了一个大蛋糕去。可惜他不在家,也不知是又去哪儿张牙舞爪了。我只得将蛋糕交给了他的邻居,托其转交。几年后,他获假释,却在一次酒场上碰到了。他来敬酒,与我同桌的人问我,说,怎么很长时间没见此人了?我说,他去军训了,才回来,大家一笑而已。
那位副局长后来调去了区法院,任纪检组长。看来,他对这个位置并不满意。所以,在临走前才会跟我说那一番话。几年后,听说他下班时,骑着电动车被汽车撞了一下,当场殒命。与“撇子”作了一路。也算是英年早逝了!不过,这是飞来横祸。委实让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