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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当旧梦与新债相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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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在郊区弄了个种杭椒的大棚,”美芬搓着手里的袋子,窸窣作响,远处大排档的划拳声更响了,“他说好一茬下来能有个三四千斤。”

隔壁切割衬布的机器嗡鸣起来,粉尘在窗缝光柱里群魔乱舞,她头发上也沾了些灰白的屑。这有点像我们现在的生活一样,风风火火的,混着尘埃。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他烤了一堆红薯塞在灶膛口…”她语气有点飘渺,“热气一冲,把他旧围裙上那些结了块的油渍又给熏化了,往下淌油点子。真是一点不糟践东西。”

窗外风雨裹着梧桐树叶拍打卷帘门。她走到墙角鼓捣那台比我岁数还大的老收音机,旋钮一转发出“滋啦”的刺耳杂音。03年出租屋过年听它放《相约九八》。美芬忽然笑了,眼角的灰也跟着动:“年三十晚上,他喝高了非要自己包饺子,好家伙,那面皮上全是烟灰黑手印…”那笑没挂住就转了调,变成短促的抽噎声。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就表现在这些强撑着的笨拙上。

“正月十五,鹅毛大雪…”她使劲捏了捏桌上的红双喜烟盒,声音像紧绷的弦,“老陈那个倔驴,非开他那辆四面漏风的破农用车送辣椒进城,说订单耽误不得!”她描述04年冬天的雪夜,白茫茫一片淹没了省道,那破车像个醉酒的铁疙瘩在雪幕里摇晃,然后一个猛子栽进了沟里…最后刺眼的,是雪地上泼洒开的辣椒红。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一片惨白里炸开的红,是血,也是红辣椒,更是生活的残酷本身。

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儿猛地钻进鼻子。她说记得IcU玻璃窗上结的冰花时,手指不停地蹭着旁边一件样品卫衣的袖口接缝处,指缝里黑乎乎,不知是灰还是颜料。我再次拿起那生锈的指甲剪,“嘎吱”一响,跟当年在夜场她用剪子帮我修剪促销海报卷边的声音一个样儿。人需要一点习惯性的“仪式”来对抗内心的兵荒马乱。

“假肢…”她停了一下,长长吸了口气,烟头红光大亮,“要两万八。”后面的事就沉重得跟凝固的水泥似的:亲人的脸在眼前模糊,只能指望那塑料大棚别被雪压垮。

寒冬腊月凌晨四点,冰面走一步滑一步,腰间那部老诺基亚不合时宜地震动,屏幕亮起催款短信的幽光;城中村出租屋夜里,只剩下假肢和冰冷水泥地摩擦的“沙、沙”声,单调,沉重,无休无止。这声音,大概就是无望本身在低语。对比那年我们在路边摊数钢镚儿,现在是要数医院的天文账单。生活难度的升级真是猝不及防。

我目光落回墙上那张挂历,那个被红笔狠狠圈住的“还钱日”,像个干透的血窟窿。就在这当口儿,耳朵里全是钱塘江的潮声轰鸣——什么“干出一番名堂”的豪言壮语啊?在2005年现实的洪流里,我跟她就是两片浮萍,被冲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创业这碗饭不好端,风浪没商量。年轻时的口号落地,大多成了咬牙硬撑的喘息。

一阵贼风撞进来,“哗啦”掀起卷帘门,梧桐叶夹着冷雨劈头盖脸砸下。美芬站起来,身影在门口光影里晃了一下。那个褪色的“杭州解百”袋子在她腿边飘荡,像个破旧褪色的旗子。旗子还在,可上面印着的辉煌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她走到仓库角上,那边堆着十几个大纸箱,是我新打样的SUdU秋冬款:水墨“侠”字卫衣、“玉女素心剑法”印花t恤、“独孤九式”黑衬衫。她蹲下来,指尖轻轻划过最上面那件雪纺料异兽图纹t恤——这图样她之前夸过有灵气。“张瘸子那个建材铺…”她抬头,声音有点发紧,“他们仓库管理员搞错了单子,我要五十张木工板,他们给我开了个一百张的单子,非说是我签了字的。”

灯光把她眼下的阴影照得很清楚。“上周三…张瘸子查库存,发现少了五十张板,账死活对不上。”她语速快了些,“他当场就炸了,皮带扣抡起来狠狠砸玻璃柜台上,‘砰’!柜台那个缺口的搪瓷杯都震翻了,茶水淌一地…”做这行当,仓库里的“笔误”和“账对不上”就是家常便饭,谁家档口没几本暗账烂账?这是建材批发市场的潜规则,也算某种“默契”,各种“特事特办”心照不宣。

夜风又灌进来,吹开她鬓角的头发,那道旧疤露出来。“批发市场,盘子这么大…”她抬手把头发别回去,带着一种历经摔打后的疲惫和平静,“谁家没点糟心事?账面上的窟窿,大家都门儿清,看破不说破而已。”

外头板车轱辘碾着地上的零星扣子“咯吱”响,混杂着大排档的划拳声。美芬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虹桥路卖布的老周那才叫绝!专蒙外地生客。上回有个山东老实人要三十匹牛仔布,你知道他在布卷芯子里塞什么?全是布头碎料!亏他想得出…”这笑叹混合着钱塘江的潮声,沉重地吐出来。在江湖混,没点“道行”和警惕心,裤衩都能赔光。这江湖的规则从来就没写在纸上。

我目光落回她膝盖磨白的地方,沾着点灰白的衬板粉末。“明天早上起,”我从裤兜里掏出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递过去,“九点开门。”我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里的东西我懂,“往后,这儿,SUdU,”我晃了晃钥匙,“咱俩一起弄。”

美芬愣了一下,眼神落在我递过去的钥匙上,没动也没说话。隔了几秒,像终于确认了什么,她轻轻点头,才伸手接。指尖碰到我手心,有点凉。她一句没问,工钱多少?活怎么干?这时候,承诺比合同管用。隔壁电剪的嘶嘶声也停了,仓库里一下子格外安静,只剩下雨点敲打铁皮棚顶的“嘀嗒”声。这“嘀嗒”声,好像把之前碎裂的时间又给串联起来了。

美芬静静抓起那个旧袋子往外走,几个发圈和一个旧钱包,就是全部家当。身影逐渐融进秋涛路被雨打湿的霓虹光影里。

我站在门口,“SUdU工作室”那块被日晒雨淋得有点发白模糊的小牌子在风里微微晃荡。锈红色的水混着雨水,在门前蜿蜒。我伸手用力一拉,“轰隆隆——”,沉重的卷帘门落了下来,砸得地面一颤。

这巨大声响惊得墙角空纸箱堆里一只打盹的流浪猫“喵呜”一声,像离弦的箭般窜出来。黑暗中,它那双碧幽幽的眼睛,鬼火似的盯了我一瞬,然后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这匆匆的惊鸿一瞥,野猫眼睛里倒映的,大概就是2005年深秋杭州某个不起眼的仓库角落,以及两个曾经被生活的大浪各自拍晕了头、却又意外在这堆满武侠梦的布料堆里抓到块浮板的人吧。

人活着有时候就是“熬”和“等”。谁知道熬着、等着,会不会峰回路转,能不能柳暗花明呢?在这个混乱也充满生机的布料江湖里,这俩曾经的战友,又在一堆印着侠客剑谱的t恤卫衣中搭伙了,准备继续跟生活这盘大棋下下去。日子嘛,不就是这么跌跌撞撞又拧巴地往前拱嘛!

人这一辈子啊,起起伏伏是常态。甭管你设计的是“独孤九式”还是“点苍剑意”,真正的江湖秘籍,可能就是像我们这样,在仓库雨声滴答里,学着拍拍尘土,把眼前那点糟心活儿干完。伟大是熬出来的,我这会儿觉着,这“熬”字里头,除了死撑,还得有点活人互相递火点烟的暖和气儿。生活这趟买卖,有赔有赚,但只要船上还有同舟共济的老伙计,就算是个铁皮小破棚子,也能熬出点亮堂日子来。

回过头想想,什么宏大叙事?人生起落哪有一帆风顺?做生意也好,过日子也罢,谁没吃过哑巴亏?真正的企业家都是熬出来的。换成过日子也同理。美芬和老陈的经历,不就是被“熬”的那锅汤底么?大雪封路、意外负债、人情冷暖、行业灰线…哪一样不是往锅里添的料?这汤熬出来的味,不就是现实的滋味?关键在被生活掀了个跟头之后,有没有那么一个破仓库能让你喘口气,有没有那么一串铜钥匙愿意交给你。咱这SUdU小仓库,就是江湖里的小小避风塘,生意不大,里头装的也都是些关于布料、设计稿和生存的鸡毛蒜皮,但胜在实在。这故事没啥大场面,但细品品,这鸡毛蒜皮里,藏着的都是草根生命最粗糙的韧劲儿和最朴素的守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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