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夜雨桃阑(1/2)
暮色熔金,将往生堂的飞檐斗拱浇铸成流动的琥珀。林涣隐在百年桂树的浓荫里,看细碎的光斑在青石径上跳跃。风过处,檐角铜铃与孩童的笑声撞个满怀,惊得栖在瓦当上的团雀扑棱棱飞起,抖落几片新绿的叶。
“接住喽——!”
青年胡堂主的声音清亮得似初春破冰的溪涧。他单足点在莲花缸沿,月白袍袖鼓荡如帆,腰间松松垮垮的玉带随着动作晃荡。手中细长的竹骨灯笼杆灵巧地挑着一个靛蓝色的锦囊,锦囊下缀着的鎏金铃铛随着他腾挪闪转,叮咚作响,洒落一地跳跃的碎星。那锦囊被他手腕一抖,在空中划出一道狡黠刁钻的弧线,裹挟着甜腻的杏仁香气,直扑廊下静立的少女。
此时尚扎着高马尾的少女连眼皮都未抬。水色窄袖倏然翻飞如蝶翼,玄铁匕首乌沉沉的鞘尾精准地、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叩中锦囊系带。靛蓝绸布如同被折了翼的蝶,斜斜向青砖地面坠去。眼看要落入尘埃,斜刺里却探出一只肉乎乎、沾着点泥灰的小手,险之又险地捞住了锦囊流苏的一缕。
“兰…兰…糖!”三岁的胡桃摇摇晃晃地站稳,献宝似的将锦囊高高举过头顶。双螺髻上精巧的银蝶发饰被动作带得振翅欲飞,廊下悬挂的琉璃灯盏在她圆润如珍珠的脸蛋上投下暖融融、毛茸茸的光晕,映得那双琉璃似的眼睛亮得惊人。
夜兰垂眸,看着这团不及自己腰高、散发着奶香和甜香的小东西。她腰间悬着的那柄形制相似的玄铁匕首,柄上缠着的靛蓝丝带与眼前锦囊的料子如出一辙,此刻正随着她略微起伏的呼吸微微晃动。胡桃踮着脚,努力将那沉甸甸、黏糊糊的锦囊往她束着皮扣的、干净的手腕上塞,糖渍浸透的绸缎蹭过冷硬的皮革,留下湿漉漉、甜腻腻的触感。
“叫姑姑。”夜兰终于开口,声线平直,像终年不化的冻泉表面,听不出半点波澜。
胡堂主大笑着从缸沿跃下,落地轻巧无声。灯笼杆带着风声轻巧地敲了敲女儿毛茸茸的发顶:“小桃乖,这是你夜兰姐姐!”他顺手就揉乱了夜兰额前梳得一丝不苟的碎发,指尖沾着的、尚未干透的晶莹桂花蜜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按辈分,你该甜甜地唤我一声‘叔’!”
夜兰手腕一翻,匕首乌木的柄底“铛”一声脆响,不轻不重地敲在胡堂主近在咫尺的膝头,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像提醒又似警告。“那么,若按族谱,”她抬起眼,琉璃般的眸子在渐深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冷,“你合该称我一声‘姨’。”腰间垂落的靛蓝丝带随着她侧身的动作,拂过对方那总也系不紧的松垮玉带,像一道无声又精准的嘲弄弧线。
“按往生堂规矩——”胡堂主眼底狡黠的光一闪,变戏法般从袖中拈出一块裹着厚厚霜糖、几乎看不清本色的杏仁糖块。动作快如闪电,趁着夜兰因他前一句话而唇线微启的瞬间,精准地将糖块塞了进去!甜腻霸道的气味瞬间在少女的口腔里炸开,直冲鼻腔。夜兰被这猝不及防的袭击呛得眼角迅速漫上一层生理性的薄红,那张冰雕玉琢的冷脸终于裂开一丝恼羞成怒的细纹。
胡桃趁机像只小树袋熊,用肉乎乎的小手死死揪住了夜兰窄窄的袖口,奶音黏糊糊地纠缠不休:“兰…兰…抱!抱抱!”小手抓握间用力过猛,“嗤啦”一声轻响,靛蓝锦囊的系口被彻底扯开,里面油纸包裹的硕大杏仁糖骨碌碌滚落出来,在青砖地上沾了一层薄灰。厚厚霜衣下,隐约透出胡堂主用鲜艳朱砂绘制的Q版麒麟轮廓——那麒麟神气活现,一只爪子还得意洋洋地踩着一个叉腰、鼓腮、气呼呼的小人,眉眼竟与眼前的夜兰有七分神似。
“呀!脏了!”胡堂主夸张地弯腰要去捡,动作间后腰插着的一截尚未完工的胡桃木小像硌得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那是他偷空给女儿刻的生辰礼,桃木温润的纹理间,小人儿憨态可掬的笑脸才雕出个雏形,木屑还新鲜地沾在粗犷的刻痕里。
夜兰却比他更快一步俯下身。染了薄茧的指尖掠过微凉的青砖,稳稳拈起那颗滚了尘的糖块。她垂着眼睫,长久地凝视着糖霜上那个被踩扁的、龇牙咧嘴的“自己”。匕首柄上垂落的靛蓝丝带,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拂过胡桃仰起的、写满好奇的小脸,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喏。”她将糖块放进胡桃摊开的小小掌心,动作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有些僵硬的轻柔,“擦净再吃。”
胡桃欢喜地攥紧,糖霜簌簌地从她粉嫩的手指缝里漏下。她忽然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像只尝到甜头的小狗,毫无预兆地舔过夜兰沾着糖渍和灰尘的指尖!湿漉漉、温热的触感如同微小的电流窜过。夜兰如遭雷击般猛地缩手,腕骨“咚”地一声撞上腰侧冰凉的匕首鞘,发出一声闷响。
“兰姨…”胡桃歪着小脑袋,亮晶晶的糖汁挂在嘴角,随着她含糊的问话晃动着,大眼睛里是纯粹的天真与疑惑,“…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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