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草编古洼与蒲草的韧性(2/2)
砚台坊的石屋依山而建,凿石的“叮当”声与松风交织,几位老石匠坐在青石板上,
正用刻刀雕琢砚坯,石屑如紫烟般飘散,空气中浮动着砚石的温润与松烟墨的清苦——这里便是以手工制砚闻名的“砚石峪”。
峪口的老砚坊前,坐着位正在打磨砚台的老汉,姓砚,大家都叫他砚老爹。
他的手掌被刻刀震出厚厚的老茧,指腹带着常年摩挲砚石的光泽,却灵活地用细油石擦拭砚台的池面,
石纹在他掌心渐渐显露出细腻的肌理,仿佛能吸住光线。见众人走近,他停下油石,紫石粉末在他肩头积成薄薄一层:
“这砚石要选‘千年水层岩’,里层含‘眼’(天然石核)者为贵,发墨如油,不伤笔锋,现在的人造砚看着光滑,却存不住墨,写三个字就干了。”
艾琳娜抚摸着砚坊外的一方端砚,砚池的弧度如新月般流畅,
石眼在光下泛着温润的晕,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制砚手艺传了很久吧?”
“一千六百年喽,”砚老爹指着峪深处的采石洞,
“从魏晋时就有石匠在此凿石制砚,那时做出的‘紫金石砚’,被书法家王羲之珍藏,现在博物馆里藏着的残片,一寸石能抵十两金。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制砚,光练辨石就练了六年,师父说砚是文之骨,要让石性与墨性相通,才能让笔墨生出筋骨。”
他叹了口气,从砚坊角落的石匣里取出几卷泛黄的砚谱,上面用朱砂勾勒着砚台的样式、雕刻的刀法,标注着“方砚宜刻回纹边”“圆砚需留三分池”。
小托姆展开一卷砚谱,牛皮纸已经被石粉浸得发硬,上面的砚样线条古朴,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
标注着“刻刀需淬九次火”“打磨要用松木灰”。“这些是制砚的秘诀吗?”
“是‘砚经’,”砚老爹的儿子砚墨抱着一块砚坯走来,石坯上已经勾勒出简单的云纹,
“我爷爷记的,哪处岩层的砚石含眼多,哪类石质适合做抄手砚(带把手的砚台),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砚池的深度,”他指着砚谱上的批注,
“是祖辈们用墨条一次次试出来的,深了储墨过久发臭,浅了研墨易洒,要像度量人心的深浅,恰到好处。”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磨损发黑,
“这是唐朝时的,上面还记着战乱年怎么省石料,说要把碎砚拼成‘集锦砚’,既能用又显文气。”
沿着石阶往峪里走,能看到不少废弃的采石场,岩壁上留着凿痕,地上散落着不成形的砚坯,只有几处仍在开工的砚坊里,
还飘着松烟墨的香气,老匠们正用墨条在新砚上试研,墨香与石屑的气息交织。“那处是‘祖洞’,”砚老爹指着悬崖中段的采石洞,
“峪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文脉。我小时候,全峪的人都围着砚石转,采石时唱号子,
刻砚时比静心,晚上就在砚坊里听老人讲仓颉造字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墨水笔了,峪里静得能听见墨滴落在砚台的声响。”
砚坊旁的石料堆还码着各式砚石,有的带着天然的云纹,有的嵌着晶莹的石眼,墙角的松烟墨块堆如小山,旁边的瓷碗里盛着研好的墨汁,泛着乌金般的光。
“这砚石要‘三凿三磨’,”砚老爹拿起一块初成的砚台,用手指弹击砚边,发出清越的“咚”声,
“先开坯定形,再精雕纹饰,最后用松木灰细细磨,机器打磨的砚台看着亮,却没这股子能吸墨的‘气’。
去年有人想把祖洞改成爆破采石场,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峪里的根,不能刨。”
正说着,山下来了几个穿西装的人,拿着硬度计在砚石上测试,嘴里念叨着“密度指数”“工业化量产”。“是来收砚台的文玩商,”砚墨的脸色沉了沉,
“他们说手工砚雕工不匀,要我们用激光雕刻,还说要往石眼里注树脂,说这样更像‘活眼’。
我们说这砚的不匀是刀工的呼吸,石眼的瑕疵是天然的真趣,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石头喝西北风’。”
傍晚时分,夕阳为紫石镀上一层金红,砚老爹突然起身:“该刻‘松风砚’的纹了。”
众人跟着他走进“祖洞”,只见他将砚坯固定在木架上,握着平刀沿着墨线游走,石屑簌簌落下,砚台侧面渐渐浮现出松针的纹路,疏密有致如真松披雪。
“这雕砚要‘以石为纸,以刀为笔’,”砚老爹解释,“刀要顺着石纹走,
才能让纹样像从石里长出来的,老辈人说,砚石记着山水的灵性,你尊重它,它就给你显墨魂,就像做学问,要耐得住寂寞,才能有风骨。”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砚台的底部刻着微小的铭文,有的是“守真”,有的是“藏锋”。“这些是标记吗?”
“是‘砚铭’,”砚老爹拿起一方刻着“守真”的砚台,
“老辈人传下来的,每个匠人都有自己的铭,既是自勉,也是对用砚人的期许。你看这方‘磨穿铁砚’的残砚,”
他指着案头的旧砚,“是我太爷爷刻的,说做学问要像磨砚,功夫到了自然成,都是一辈辈人刻在石上的文脉。”
夜里,砚坊的油灯亮着,砚老爹在灯下教砚墨研墨,墨条在砚池里顺时针转动,墨汁渐渐浓稠如漆。“这研墨要‘轻研慢转’,”
砚老爹手腕微动,墨香随着动作弥漫开来,“急了墨粗伤笔,慢了墨淡无神,就像做文章,要字斟句酌才见真章。”
他望着窗外的山影,“机器制的墨快,可它配不上手工砚,那些墨汁里没有‘磨’出来的灵气。”
砚墨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文具店关了,回来学制砚。”
砚老爹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刻刀:“好,好,回来就好,这砚石总要有人懂它的性子。”
接下来的几日,峪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砚经”做档案,有的在砚坊前演示制砚,砚老爹则带着砚墨教孩子们辨石眼、
握刻刀,说就算钢笔再多,这手工制砚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让石头承载文脉的。
当书法协会的专家赶来考察时,整个砚石峪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砚经”上的记载,用新砚研墨试写,连连赞叹:“这是中国文房文化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文具都有风骨!”
离开砚石峪时,砚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方小巧的随形砚,砚侧刻着简单的竹节纹,
石质温润,仿佛能握住人的体温。“这砚要配狼毫笔、徽墨,”他把砚台包好,指尖还沾着紫石的粉末,
“每日研墨半盏,能养心性,就像这砚石,要慢慢磨,才能显出真性情。石可以采,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文脉养出的风骨。”
走在下山的路上,身后的砚石峪渐渐隐入暮色,刻刀雕琢砚石的“叮当”声仿佛还在山谷间回响。
小托姆捧着砚台,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南方的古镇,那里隐约有座油纸伞坊的轮廓。“听说那边有个‘伞艺镇’,镇里的匠人用竹骨皮纸做油纸伞,伞面涂的桐油能经百日雨,
伞骨的弹性能抗七级风,只是现在,折叠伞多了,手工油纸伞少了,涂油的毛刷都快硬了……”
砚石的温润还在掌心停留,艾琳娜知道,无论是厚重的砚台,还是泛黄的砚经,那些藏在石纹里的智慧,从不是对山石的掠夺,
而是与文脉的相守——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山谷,愿意传承制砚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刀刻痕、
每一处石眼,就总能在墨香与石韵里,磨出生活的风骨,也让那份流淌在砚痕里的文脉,永远滋养着每个与笔墨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