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漆艺深峪与大漆的流光(2/2)
而是与自然的相守——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漆林,愿意传承漆艺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层漆液、
每一次髹涂,就总能在深邃的漆色里,养出生活的光泽,也让那份流淌在漆纹里的温润,永远滋养着每个与漆器相伴的日子。
离开漆艺峪,循着竹篾的清香向东而行,三月后,一片被毛竹林环抱的古镇出现在水网交织的平原上。竹编器物在竹竿上垂挂如碧绿的瀑布,竹坊的木楼临溪而建,
几位老篾匠坐在青石板上,正用篾刀劈削竹丝,竹屑随溪水漂远,空气中浮动着竹青的微涩与桐油的淡香——这里便是以细竹编闻名的“竹编镇”。
镇口的老竹坊前,坐着位正在起篾的老汉,姓篾,大家都叫他篾老爹。他的手掌被竹丝勒出交错的纹路,
指腹带着常年摩挲竹篾的光滑,却灵活地将一根毛竹劈成三十六条细篾,篾丝细如棉线,却柔韧不断。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根篾丝:
“这毛竹要选清明前的‘水竹’,竹身直、纤维密,劈出的篾丝能织成纱,挡得住蚊虫却透得进月光,现在的化纤仿竹编看着鲜亮,却脆得像饼干,碰一下就裂。”
艾琳娜拿起竹坊外的一面竹编屏风,篾丝交织出的万字纹细密如织,对着光看能瞧见镂空处漏下的光斑,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竹编手艺传了很久吧?”
“一千年喽,”篾老爹指着镇后的竹海,“从北宋时,我们篾家就以竹编为生,那时编的‘竹丝帘’,能卷能舒,宫里用来隔断殿宇,风吹过能听见竹丝的轻响。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竹编,光练劈篾就练了六年,师父说竹子是有骨的,要顺着它的肌理分丝,才能让篾片藏住风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从竹坊角落的竹箱里取出几卷泛黄的篾谱,上面用墨笔勾勒着编织的纹样、竹丝的粗细,标注着“夏帘需用三分竹青”“冬席要加二分竹黄”。
小托姆展开一卷篾谱,宣纸已经被竹汁浸得发脆,上面的编样线条纤细,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
标注着“篾刀需七寸长”“浸竹水要加草木灰”。“这些是竹编的秘诀吗?”
“是‘篾经’,”篾老爹的女儿篾青抱着一捆处理好的竹篾走来,竹捆在她臂弯里轻轻颤动,
“我爷爷记的,哪片竹林的竹子适合编细活,哪季的竹丝弹性最好,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篾丝的粗细,”
她指着篾谱上的批注,“是祖辈们用铜钱量着试出来的,粗了编不出细纹,细了承不住力,要像织布的棉纱,粗细得宜。”
她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黑,“这是明朝时的,上面还记着荒年怎么省竹,说要把断篾接成‘续丝编’,既能用又显巧思。”
沿着溪岸往镇里走,能看到不少关着门的竹坊,门槛上堆着断裂的竹篾,墙角散落着生锈的篾刀,
只有几家仍在营业的竹坊里,还飘着桐油的香气,老篾匠们正用竹丝编织花篮,手指翻飞如穿针。“那家是‘祖坊’,”篾老爹指着巷尾的老竹坊,
“镇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我小时候,全镇人都围着竹子转,砍竹时唱号子,编活时比快手,
晚上就在竹坊里听老人讲湘妃竹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玻璃屏风了,镇里静得能听见竹丝摩擦的‘沙沙’声。”
竹坊旁的浸竹池还泡着新砍的毛竹,池水泛着淡绿的光,墙角的桐油碗里浸着篾刀,刀刃闪着寒光,旁边的石臼里还杵着未熬煮的防蛀药草,散发着清苦的气息。
“这竹子要‘三浸三晒’,”篾老爹捞起一根泡好的竹,竹皮已经变得柔软,
“石灰水浸能防蛀,阳光晒能定形,机器处理的竹篾看着白,却没这股子自然的韧劲。去年有人想把浸竹池填了用化学防腐,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镇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镇外来了几个开货车的人,拿着放大镜检查竹编,嘴里念叨着“误差范围”“产量指标”。“是来收竹编的批发商,”篾青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编的花纹不匀,要我们用模具固定,还说要往竹篾上刷绿漆,说这样更像新竹。我们说这花纹的不匀是手作的呼吸,竹色的深浅是岁月的痕迹,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竹林喝西北风’。”
傍晚时分,夕阳为竹海镀上一层金红,篾老爹突然起身:“该编‘万字不断纹’了。”
众人跟着他走进“祖坊”,只见他将七十二根竹丝固定在木架上,以“一挑一压”的手法编织,竹丝在他指间游走,纹样如流水般蔓延,永远不会出现断点。“这编法要‘经纬相扣’,”
篾老爹解释,“经丝是骨,纬丝是肉,缺了谁都立不住,就像做人,要懂得相辅相成才能长久。老辈人说,竹丝记着人的心思,你对它专注,它就给你成纹,就像过日子,要步步扎实才能织出好光景。”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竹编的角落藏着细小的竹结,有的像梅花,有的像竹叶。“这些是装饰吗?”
“是‘篾记’,”篾老爹拿起一个编着梅花结的竹篮,“老辈人传下来的,每个篾匠都有自己的记,既是落款,也是心意。你看这个‘篾’字纹,”
他指着一面竹帘的边缘,“是我太爷爷创的,说每一根竹丝都要对得起手艺,不能让人戳脊梁骨,都是一辈辈人编在竹里的信誉。”
夜里,竹坊的油灯亮着,篾老爹在灯下教篾青编“蝴蝶纹”,竹丝在两人指间翻飞,如绿色的翅膀振翅欲飞。“这蝴蝶要‘翅薄腹实’,”篾老爹捏着竹丝调整弧度,
“翅膀用三分篾,肚子用五分篾,才能看着灵动。”他望着窗外的月色,“机器编的快,可它编不出‘篾记’,那些花纹只是印上去的,没有魂。”
篾青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设计公司关了,回来学竹编。”篾老爹愣了愣,随即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篾刀:“好,好,回来就好,这竹子总要有人懂它的性子。”
接下来的几日,镇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篾经”做档案,有的在竹坊前演示竹编,篾老爹则带着篾青教孩子们选竹、
劈篾,说就算玻璃屏风再多,这手工竹编的手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用竹子织出天地的。
当工艺美术专家赶来考察时,整个竹编镇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篾经”上的记载,抚摸着那些带着“篾记”的老竹编,连连赞叹:“这是中国细竹编工艺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装饰都有灵气!”
离开竹编镇时,篾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面竹编扇,扇面上编着简单的山水纹,竹丝的清香混着溪风扑面而来。“这扇子要在夏夜用,”
他把竹扇递过来,扇骨转动时发出清脆的轻响,“竹丝能吸汗,还能带来凉意,就像这竹子,要经风雨,才能长出韧劲。竹可以砍,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竹魂织出的经纬。”
走在离镇的路上,身后的竹编镇渐渐隐入竹海,竹丝摩擦的“沙沙”声仿佛还在溪岸回荡。小托姆摇着竹扇,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南方的丘陵,那里隐约有座剪纸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剪纸寨’,寨里的妇人用红纸剪出各式纹样,剪刀在纸上游走如飞,图案能透光显影,只是现在,机器印花多了,手工剪纸少了,剪刀都快锈了……”
竹篾的清香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精巧的竹编,还是泛黄的篾经,那些藏在经纬里的智慧,从不是对竹林的掠夺,
而是与自然的共生——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竹海,愿意传承竹编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根竹丝、
每一次编织,就总能在交错的纹路里,织出生活的灵韵,也让那份流淌在篾丝里的坚韧,永远滋养着每个与竹编相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