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漆艺深峪与大漆的流光(1/2)
离开糖艺村,循着树脂的清苦向北穿行,三月后,一片被漆树林覆盖的山谷出现在云雾间。
漆器在木架上泛着深邃的光泽,漆坊的石墙上挂着各式漆刷,几位老漆匠坐在荫房里,正用细布擦拭漆坯,漆液在器物表面晕开如墨,
空气中浮动着生漆的微辛与桐油的醇厚——这里便是以手工制漆闻名的“漆艺峪”。
峪口的老漆坊前,坐着位正在调漆的老汉,姓漆,大家都叫他漆老爹。
他的手掌被漆液浸成淡褐色,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漆痕,却灵活地用牛角勺将生漆与桐油按比例调和,漆液在陶碗里渐渐变得稠滑如缎。
见众人走近,他举起一块漆过的木牌:“这生漆要选‘三伏漆’,三伏天割的漆黏性足,涂出的器物百年不裂,越擦越亮,现在的化学漆看着光鲜,却经不住日晒,五年就发脆剥落。”
艾琳娜抚摸着漆坊外的一只漆盘,盘面的漆色如深海般沉静,
推光后的表面能映出人影,忍不住问:“老爹,这里的漆艺传了很久吧?”
“一千五百年喽,”漆老爹指着峪深处的漆树林,“从南北朝时,我们漆家就采漆制器,那时做的‘犀皮漆盒’,
花纹如行云流水,被王公贵族当作传家宝,现在博物馆里藏着的,一件能抵半座庄园。
我年轻时跟着师父学漆艺,光练打底就练了五年,师父说漆是树的精血,要让漆液与木胎相融,才能生出温润的光。”
他叹了口气,从漆坊角落的漆匣里取出几卷泛黄的漆谱,上面用朱砂描绘着漆器的样式、髹漆的层数,标注着“春漆需加二分桐油”“秋漆要晾足七日”。
小托姆展开一卷漆谱,皮纸已经泛着漆液的褐黄,上面的纹样线条流畅,还画着简单的工具图,标注着“漆刷需用狼毫制”“调漆碗要用陶土烧”。“这些是漆艺的秘诀吗?”
“是‘漆经’,”漆老爹的儿子漆墨抱着一件漆坯走来,木胎在他臂弯里轻晃,“我爷爷记的,哪片漆树的漆质最细,哪类木材适合做漆胎,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髹漆的层数,”
他指着漆谱上的批注,“是祖辈们用指甲刮试出来的,少了盖不住木痕,多了易起皱,要像给伤口敷药,厚薄得宜。”
他指着最旧的一本,纸页边缘已经发硬,“这是唐朝时的,上面还记着战乱年怎么省漆,说要在底漆里掺葛布碎,既能省料又能防裂。”
沿着石阶往峪里走,能看到不少废弃的漆坊,墙角堆着干裂的漆坯,地上散落着发硬的漆刷,只有几处仍在开工的漆坊里,还飘着生漆的气息,
老匠人们正用细砂纸打磨漆层,动作轻柔如拂尘。“那间是‘祖坊’,”漆老爹指着山腰的老漆坊,“峪里的老人们轮流守着,说不能让这门手艺断了。
我小时候,全峪的人都围着漆树转,割漆时唱山歌,髹漆时比细致,晚上就在漆坊里听老人讲鲁班制漆的故事,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买喷漆家具了,峪里静得能听见漆液滴落的声响。”
漆坊旁的漆缸还盛着新采的生漆,漆液泛着琥珀色的光,墙角的荫房里摆着待干的漆坯,温度与湿度都恰到好处,旁边的石臼里还杵着未研磨的矿物颜料,散发着土腥气。
“这生漆要‘三滤三调’,”漆老爹用细布过滤漆液,杂质在布上结成薄薄一层,
“过滤能去漆渣,调和能增韧性,机器调制的漆看着匀,却没这股子能渗进木里的灵性。去年有人想把漆缸换成塑料桶,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峪里的根,不能动。”
正说着,山下来了几个穿西装的人,拿着光泽仪在漆器上测试,嘴里念叨着“镜面效果”“生产周期”。“是来收漆器的商人,”
漆墨的脸色沉了沉,“他们说手工漆工期太长,要我们用喷漆枪,还说要往漆里加荧光剂,说这样更亮。
我们说这漆的光泽是岁月养出来的,每一层都藏着手温,他们还笑我们‘守着老漆树喝西北风’。”
傍晚时分,夕阳为漆树林镀上一层金红,漆老爹突然起身:“该做‘犀皮漆’了。”
众人跟着他走进“祖坊”,只见他在漆坯上交替髹涂红、黑、黄三色漆,每层干透后用细砂纸磨出不规则的纹路,再罩上一层透明漆,漆面渐渐浮现出如流水般的花纹。
“这犀皮漆要‘七涂八磨’,”漆老爹解释,“色层要薄,打磨要轻,才能让花纹自然流淌,就像山间的云雾,没有定形却有灵韵。
老辈人说,漆记着人的耐心,你对它专注,它就给你显美,就像做学问,要层层积累,才能见真章。”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漆器的底部刻着微小的漆书,有的是“守拙”,有的是“抱朴”。“这些是标记吗?”
“是‘漆铭’,”漆老爹拿起一件刻着“守拙”的漆盒,“老辈人传下来的,每个匠人都有自己的铭,既是自警,也是对用器人的期许。你看这件‘千文漆盘’,”
他指着案上的旧盘,“是我太爷爷做的,盘底刻着‘一日一髹’,说做漆要像过日子,慢慢来才扎实,都是一辈辈人刻在漆里的匠心。”
夜里,荫房的油灯亮着,漆老爹在灯下教漆墨推光,手掌蘸着菜籽油在漆面上反复摩擦,漆面的光泽越来越温润。
“这推光要‘心手合一’,”漆老爹的动作均匀有力,“急了出划痕,慢了没光泽,就像打磨心性,要沉得住气。”
他望着窗外的漆树,“机器喷的漆快,可它做不出犀皮纹,那些光泽只是浮在表面,经不住岁月。”
漆墨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家具店关了,回来学漆艺。”漆老爹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漆刷:“好,好,回来就好,这生漆总要有人懂它的性子。”
接下来的几日,峪里的老人们都行动起来,有的整理“漆经”做档案,有的在漆坊前演示髹漆,
漆老爹则带着漆墨教孩子们割漆、调漆,说就算化学漆再多,这手工漆艺也不能丢,留着给后人看看老祖宗是怎么让木头穿上“漆衣”的。
当非遗专家赶来考察时,整个漆艺峪都沸腾了。
他们看着“漆经”上的记载,抚摸着那些带着“漆铭”的老漆器,连连赞叹:“这是中国漆艺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现代涂料都有韵味!”
离开漆艺峪时,漆老爹送给他们每人一只漆制小盒,盒面用犀皮漆做出流云纹,漆面温润,仿佛裹着一层月光。
“这盒子要装文房四宝,”他把漆盒递过来,指尖还沾着淡淡的漆香,“漆能防潮,还能养墨,就像这生漆,要慢慢髹,才能显出真光泽。
树可以割,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树液养出的流光。”
走在下山的路上,身后的漆艺峪渐渐隐入暮色,漆液滴落的“嗒嗒”声仿佛还在山谷间回响。小托姆捧着漆盒,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东方的水乡,那里隐约有座竹编坊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竹编镇’,镇里的匠人用细竹丝编织屏风,竹丝细如发丝却坚韧,纹样能透出月光,只是现在,玻璃屏风多了,手工竹编少了,劈竹的篾刀都快锈了……”
生漆的清苦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温润的漆器,还是泛黄的漆经,那些藏在漆层里的智慧,从不是对山林的掠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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