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自作孽不可活(2/2)
淳于越听到这里,心中稍松半口气,暗道赌对了一半,皇帝果然当众准辞,没有立刻更严厉的处罚……
然而,赵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然,闭门思过于乡野,不过徒然虚耗光阴。朕念你尚有悔改之心,便给你一个真正开拓眼界,将功补过的机会。”
赵凌的声音平淡无波:“岭南之地,百越新附,民风未化,正需教化。你便以……戴罪之身,前往岭南,致力于当地教化之事吧。也让那蛮荒之风,涤荡一下你这身迂腐之气!”
去岭南教化百越蛮夷?!
淳于越闻言,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在地!
岭南!
那是大秦疆域最南端,气候湿热,瘴疠横行,远离中原文明,百越部族盘根错节,语言不通,习俗迥异,是公认的艰苦边陲、贬谪之所!
而且,皇帝只说让他去,却未提及任何官职!
这意味着他被削职为民,以一介白身,前往那片蛮荒之地,从事所谓的教化!
这与流放何异?
而且,皇帝金口已开,是戴罪之身、将功补过,他连喊冤的余地都没有!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淳于越伏在地上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指甲几乎要抠进石板缝隙。
他想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如同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臣……臣……谢……谢陛下……隆恩……”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砸得他心口剧痛。
他不是想用皇帝的宽仁来裹挟赵凌,为自己争取轻罚吗?
赵凌便当着这成千上百百姓的面,将科举拔高到为天下寒门,继孟公遗志的至高层面。
那么反对科举的淳于越,自然就成了与天下寒门为敌,也成了辜负孟公心血的狭隘小人。
这顶大帽子,是淳于越自己跳出来时,就注定要被扣上的!
赵凌只是顺势而为,将这顶帽子扣得更加结实。
你不是选在孟府门前,在感念孟公的百姓面前表演吗?
喜欢演是吧?
赵凌便在这里告诉他,跟自己玩心眼子的后果。
那些刚刚还在为孟公落泪,为皇帝亲临而激动的黔首们,看向淳于越的眼神,立刻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疑惑、不解,进而转为隐隐的鄙夷与愤怒。
“陛下和孟公都是为了咱们这些穷人好啊,这老头咋还反对呢?”
“听陛下的意思,科举能让咱娃儿以后也有机会当官?”
“他是不是不想让咱娃儿出头啊?自己当官了,就想把路堵死?”
“陛下让他去岭南,那是给他改过的机会哩!”
“活该!谁让他跟陛下、跟孟公对着干!”
细碎而直白的议论声,如同无数根细针,从四面八方扎向淳于越。
他一生所珍视的清誉、名望,在这民意审判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碎了一地。
他从一个敢于直谏的博士官,变成了一个愚昧自私、阻人前程的糟老头子。
赵凌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借势打力,便将其政治生命与个人名誉,在这一刻已然终结。
帝辇不再停留,侍从恭敬地请皇帝登辇。
赵凌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如同被抽去魂魄般瘫软在地的身影,不再言语,转身进入辇中。
垂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仪仗启动,金根车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驶离了孟府门前的这片是非之地,只留下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辚辚声,渐渐远去。
直到帝辇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淳于越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阳光灼热地炙烤着他的后背,但他感觉到的只有刺骨的寒冷。
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后又被翻江倒海般的悔恨、恐惧与绝望填满。
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不该自作聪明,以为可以凭借一点小伎俩在皇帝面前玩弄心机。
皇帝根本不屑于与他纠缠细节,只是随手一拨,便借着他自己选择的舞台和观众,用最堂堂正正又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将他彻底打入深渊。
一世清名,付诸东流。
仕途前程,化为泡影。
等待他的,将是岭南的蛮荒、艰苦与无尽的屈辱。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错误地估计了皇帝的手段。
那么多人在皇帝面前都没讨到好处,他淳于越竟然冒这种险?
在皇帝面前玩心眼,耍手段?
实在是可笑!
自作孽,不可活啊!
哈哈哈哈!
周围的议论声并没有因为皇帝的离开而停止,反而因为少了天威震慑,变得更加清晰刺耳。
那些声音钻入他的耳朵,反复凌迟着他残存的自尊。
“这老头到底是谁啊?仆射是干啥的?”
“好像是个养马的官儿吧?管御马的?”
“一个养马的,也配质疑陛下?也配说孟公的不是?”
“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陛下让他去岭南,怕是马都没得养咯……”
“养马的……”
“老糊涂……”
淳于越嘴里念叨着这些字眼,笑得有些癫狂……
他一生钻研学问,自诩清流,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气血骤然上涌,直冲顶门,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
他试图撑起身体,却感觉四肢百骸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喉头一甜,连惊呼都未能发出,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脚下一滑歪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若不是孟府的门人发现异样,急忙出来查看,将他抬入府中寻医救治,这位曾经名动咸阳的大儒,恐怕真要在孟巍然的灵前,步上老友的后尘,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