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2）

吴氏心中的思绪，亦是与裴季容所想得差不离，她觉得裴峦在彻夜失踪之后，整个人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吴氏又不能很明晰地道出来，只觉得，她的儿子裴峦出走又复返，确乎有某一些地方，隐隐约约地，不太一样了。

裴峦仍旧维持着跪俯的仪姿，但背脊挺得极是笔直，他凝声道：“没有任何人教唆我，是我自己想通的，我不喜欢背诵那些枯燥乏味的经义，不喜欢科举，更不喜欢待在尔虞我诈的官场里，就算有朝一日，我真的领了一份官差的差事，亦是绝对无法成为一位为生民立命的好官——”

裴季容的脸上，霾云密布，眸底添了一重阴鸷的寒意，骤地起身：“裴峦，你给我再说一回！”

裴峦掩藏在袖筒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深呼吸了一口气：“父亲，我不喜欢念书，我不喜欢写呈文，我不想科举，我不想参加明岁的春闱。”

“够了！——”

裴季容额庭青筋暴动，想要掀起铁掌，一举掌掴在这个逆子身上，但是吴氏苦苦阻住了他，一叠声说「老爷不可」。

裴季容正在气头上，气场如一场洪荒般的如注暴雨，整一座梨香院，气压冷寒到了极致，众人如置身于冰窖之中，悉身皆是起了一层冰棱般的颤栗。

裴季容寒声道：“你既是不想科举，那你想要做什么？凭你这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不上不下，一无所长，除了入仕，还能有什么前程？”

裴季容句句明藏机锋，话辞像是一柄淬了霜的锋刃，戳在了裴峦的心口上，丝毫不饶人。

裴峦意欲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便是被裴季容阻断了去。

裴季容大步上前，一掌揪起了裴峦的衣襟，毫不留情地拖拽住他，众目睽睽之下，将裴峦拖拽到了他平素学读的书屋里。

只闻「吱呀」一声，书屋的门朝外被推开，裴季容将裴峦拽扯入内，原是岑寂的光影，因着这一阵充满戾气的推门之声，起了一片显著的微澜。

裴季容怒不可遏地指着，摆放在书架上的陶瓷质地的鸟兽虫鱼等物，“堂堂的裴家少爷，有书不念，有科举不考，有春闱不参加，有远大的前程不去奔赴，竟是干这些下三流的营生，你整日净是做些无用之事，有何意义？能给你的前程带来一些显著的裨益么？你又不能以匠人为生——”

裴峦纳罕，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凝声道：“谁说我不能做匠人为生计？我学一门自己想要习学的手艺，便是能够糊口，薪俸虽说比不上官场上的薪俸，但我知足常乐，这便是足够了。”

这一番话，听在裴季容的耳屏当中，无异于是越说越不像话，亦是越来越离大谱。

裴季容怒声道：“你是真的想当个只会捏泥巴的陶匠？去干那些下三流的营生？！你可晓得，你堂堂一位裴家少爷，放着大好前程不去奔赴，反而出去做这些营生，丢得可是整座裴府的颜面！我们裴家的脸，都教您给丢尽了，颜面扫地！”

裴峦瞠着眸，谨声道：“纵使我去做了陶匠，要丢脸的话，也是我在丢脸，同您有何干系？”

裴季容闻得此话，气得七窍生烟，紧接着，裴峦又道：“再说了，我并不觉得成为陶匠，这一桩事体有什么值得丢脸的，三百六十行，各行各业当中，并无甚么高低贵贱之分，至少我是这般认为的。再退一万步来说，做陶匠，它所能挣得的财资，虽然对您而言，是如此微薄，但是，我觉得我会活得很开心，活得很自在，我能够活在我一直所向往的生活当中，而不是整日活在一片否定的声音里……”

裴季容冷然地笑了一下，高高昂起了下颔，凝声问道：“裴峦，你说的倒是这般好听，但你可有仔细地考量过，在未来五年，在十年以后，你与府中其他少年的差距么？”

裴季容道：“当你看到世子爷封官承爵、平步青云，甚或是位极人臣，你会如何作想？万一他将来高升之后，念及旧雠，要来跟你清算陈年旧账，你认为你有翻身的余地么？”

裴峦摇了摇首，道：“长兄不会这般做的。”

这一回轮到裴季容瞠目，他厉声问道：“你与他并不相熟，你怎的知晓他这个人不会睚眦必报，待来日清算你？”

裴峦下意识道：“他亲口同我说过。”

裴季容危险地眯了眯眼：“是在何时？”

裴峦意识到露馅了，缄默不语。

裴季容盘诘道：“莫不是昨夜你就跟世子爷待在一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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