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4章 二三贤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世昌(1/2)
卷首语
时萧桓龙体沉疴,病势日笃。每临朝议事,皆须凭御座之侧软枕以支其身。然老臣之属,犹揪“太子年幼”之说,喋喋不休。
文华殿内,议事之桌,气氛凝重。萧燊手握一刻“亲贤”之镇纸,因用力而掌心滚烫。殿中众人,心思各异。有抱残守旧之徒,以“主少国疑”为辞,陈于朝堂,其袍袖之中,暗藏世家之拜帖,意在维系旧制,巩固门阀之利;亦有攀附新政者,欲借此谋个人之前程,其案头早置军屯章程,希图顺应时势,获进身之阶。
唯有谢渊之遗策,如熠熠明灯,置于御案最上。其上“军屯养兵可省国帑,选贤任能可安民心”之批注,字字珠玑,乃萧燊夜夜研读之字句,铭记于心,奉为圭臬。
萧燊心怀韬略,藏锋于袖。以边防经费为引,徐徐布局。擢张昭以立新政之骨,使其能展才于朝堂,为新政开创新局;贬吴鼎以儆守旧之顽,令诸臣知晓因循守旧之弊。此一升一降之间,朝局风向立转,新政之势,渐成气候。
萧栎身处青州,遥相呼应。宗室捐输之文书,先发而至,先于朝臣之表奏,以示对新政之鼎力支持,彰显宗室与君上一心之态。蒙傲镇于西北,厉兵秣马,整军经武。烽火台之修建进度,一日一报,令朝廷悉知边事,边疆防御得以稳固。沈敬之执掌吏部,整肃吏治,雷厉风行。选贤令下,寒门士子之名,于名册之上,日益增多,为朝廷广纳贤才,注入新鲜血液。
此局,君臣同心,意在中兴。落子无悔,矢志不渝。恰似江河奔腾,一往无前,欲开创太平盛世之新局。
洗兵甲(大吴中兴歌)
中兴干城定四方,捷书飞递日夜忙。
朔漠尘清胡马遁,沧溟浪静倭船藏。
河西已复三关险,岭南渐息百越狂。
军制革新兵锋锐,屯田实粟廪仓张。
紫宸心雄兼慎密,玉帐谋深世少双。
泉府调均通货殖,霜台持正肃朝纲。
前贤遗策承薪火,柱石持麾固塞防。
戈矛破阵寒胡胆,旌旄当关靖塞霜。
二三贤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世昌。
盐铁澄污除积弊,农桑劝课富农桑。
流民复业安庐舍,寒士登科入庙堂。
紫禁春回花绕殿,金陵日暖燕穿廊。
龙楼问寝晨光晓,凤辇巡郊淑气扬。
攀龙附凤非吾愿,致君尧舜是斯望。
诸臣岂敢贪天功,时来幸遇圣明皇。
青宫得佐如霖雨,幕府藏英胜子房。
墨池藏器兼文武,笔底风雷亦靖疆。
征起适值风云会,扶危方显栋梁强。
腐儒空谈成往事,实干方知国祚长。
寸地尺天皆向化,奇珍异宝贡明堂。
西陲献璧呈祥瑞,东海输珠耀宝光。
隐士停歌归陇亩,词人竞撰中兴章。
田家雨足春苗壮,市井风清贾肆昌。
塞上健儿休战伐,闺中思妇罢啼妆。
愿挽天河澄四海,永销兵甲乐时康。
从此江山无烽火,万姓安居享太平。
太和殿的铜鹤香炉飘出的檀香,混着丹陛上捷报的墨香,在晨光中漫成一片沉郁的气息。萧桓坐在龙椅上,脸色比御座的白玉扶手还要苍白,咳嗽时需内侍轻轻捶背,目光却仍锐利地扫过阶下群臣。西北大捷的捷报还带着边塞的风尘,户部关于边防经费的奏疏已由内侍捧到御案前,宣纸边缘因反复翻阅卷了毛边。萧燊侍立在侧,青布常服外罩着石青色太子朝褂,腰间系着成武帝当年赐的素银带,目光沉静地掠过那些或垂首或昂首的朝臣,将每个人的神色都收在眼底。
“太子殿下年方二十有二,骤掌军国重事,恐有疏漏。”礼部尚书吴鼎率先出列,撩起紫袍下摆,躬身的弧度都带着几分倨傲。他玉带束腰,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算计,“边防经费关乎九边安危,动辄百万两白银,当由老成重臣共议,而非凭一己之见定夺。”话音刚落,几位须发斑白的老臣立刻出列附和,工部右侍郎卢浚捋着山羊胡道:“吴大人所言极是,太子年轻气盛,恐为急功近利之臣所惑。”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主少国疑”的窃窃私语,连殿外的廊下都隐约传来侍卫交头接耳的声响。
萧燊上前一步,内侍适时将户部奏疏递到他手中。他展开奏疏,朗声道:“吴大人所言‘老成’,是指嘉靖年间克扣军饷导致大同兵变的旧例吗?”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殿内瞬间静了大半。他目光如炬,直逼吴鼎:“西北烽火台增修需银五十万两,堡寨加固需三十万两,若按旧制从内地转漕,沿途州县层层盘剥,运费耗损便达百万,这笔账吴大人算过吗?去年冬,大同军卒因欠饷哗变,冻死的老兵尸体堆在城门下,吴大人那时怎么不说‘老成’?”
吴鼎脸色一僵,后退半步,强辩道:“太子只知耗费,不知国库空虚!魏党贪墨多年,国库存银不足百万,哪有闲钱推行新策?谢渊将军当年虽主军屯,却也因耗费过巨遭弹劾,最终罢职留任,此事不可不察。”提及谢渊,殿内彻底死寂,连萧桓的咳嗽声都停了一瞬。蒙傲按剑而立,铜甲摩擦声在死寂的殿内滚过,他上前一步,沉声道:“谢公当年军屯,三年便让西北军粮自给,罢职是因触动世家利益,而非耗费过巨!吴大人只提弹劾,不提西北军民为谢公立的生祠,是何居心?”
萧桓轻咳一声,将鎏金镇纸在御案上一顿,声响不大却镇住了全场。“谢渊遗疏尚在,军屯之策乃经世良方。”他喘了口气,内侍连忙递上参茶,“今日朝议,只论经费筹措,不论年龄长幼。户部掌管钱谷,可有良策?”他目光扫过群臣,掠过吴鼎时微微一沉,最终落在站在末列的户部右侍郎张昭身上——那是个穿着从二品绯袍的中年官员,始终垂首而立,却在众人喧哗时稳如磐石。
张昭闻声出列,绯袍下摆扫过金砖,连衣料摩擦的声响都透着沉稳。他手中捧着一卷蓝布封皮的账册,是连夜核算的军屯预算,指腹因常年翻账册磨出薄茧,点在账册封皮时稳如磐石:“启禀陛下、太子,臣有三策可解经费之困,皆承谢渊太保遗志而来。谢公当年在西北时,便常与臣书信论及军屯,这些法子,是他未竟的谋划。”
“其一,当务之急,乃扩大西北军屯之规模。”言罢,张昭徐徐展开账册。那账册宣纸,因往昔受潮,略显发脆,然其上字迹,却工整而有力。“谢公当年,于河西之地设屯,派驻六十万士卒。后因夺门之变,此宏大举措被迫中断。时至今日,河西之地土壤,依旧肥沃,地力充沛,可重行其旧制。”张昭神情庄重,言语清晰,“可令边军奉行‘旦作田,暮习战’之法,春种秋收之际,全力投入农耕;冬闲之时,则专心操练武艺。如此,预计每年可收获粮食三十万石,足可抵充半数军饷。”
语毕,张昭抬眼,目光诚恳地看向蒙傲,“蒙将军麾下,不乏老兵,其中曾随谢公屯田者,对水利与耕作之法,皆熟知于心,可为督管之任。有此经验丰富之士引领,军屯之事,必能事半功倍。”蒙傲闻之,微微颔首,身上铜甲随之轻响,沉稳应道:“此策甚善,可行之。河西之地,有祁连山雪水灌溉,水源丰沛。臣早前已派斥候详加探查,当年所修之屯田渠,虽历经岁月,然大体仍在,只需稍作修缮,便可再度使用,为军屯提供便利。”
“其二,关乎盐课折抵之策。”张昭言罢,轻轻翻过一页账册,指尖精准地落在“两淮盐场”字样之上。“两淮盐课,向来为朝廷重要财源,年入可达百万两之巨。然此前,多经地方官员转手,层层盘剥之下,耗损竟近三成,殊为可惜。”张昭神情严肃,继续说道,“此策乃由谢公当年‘盐铁助边’之良策改良而来。将两淮盐场三成盐课,直接折合成白银,选派户部主事,随同盐运使,亲赴产地提取,而后连夜押送西北军镇。如此,可省去诸多转运环节之损耗。臣已与户部郎中王砚,日夜核算三夜,确证无误。依此方法,可筹得白银二十万两,且无克扣之虞,确保每一两银子,皆能切实用于边防。”
话音刚落,王砚立刻出列,手中捧着盐课账目,神情恭谨,以此为佐证:“盐课旧账,现已全面厘清,魏党遗留之贪墨款项,亦已追缴完毕。折抵流程,臣等已精心拟定,完备无缺,可即刻推行实施,以解西北边防之困。”
“其三,便是宗室捐输一事。”张昭语气微微一转,目光带着敬意,投向萧栎所在的宗室队列。“成王殿下于青州封地,亦推行屯田之策,成效显着,年收粮可达五万石。且殿下所辖之宗室封地,沃野千里,物产丰饶。”张昭言辞恳切,“可倡议宗室捐出半年租税,此举一则可表宗室效忠朝廷之赤诚之心,二则可解边防燃眉之急。臣听闻成王殿下常言‘宗室与国同休’,想必殿下深知此举之重大意义。”
萧栎闻言,从容起身,腰间玉饰随之轻响,声音沉稳而坦荡:“臣愿以身作则,带头捐出全年租税,而后再亲赴各宗室封地,加以动员。我萧氏子孙,世受国恩,自当与大吴江山共存亡,同荣辱。愿为朝廷分忧,为边防助力,义不容辞。”
萧燊抚掌赞叹,声音里终于带了几分少年意气:“三策环环相扣,既承谢公遗志,又合当下实情。张侍郎心思缜密,远胜那些空谈‘老成’、实则为世家谋利者。”萧桓也露出久违的笑容,抬手示意内侍赐座:“此策准奏。张昭,你可详细拟出章程,明日卯时呈朕。户部之事,你多费心。”张昭躬身领命,退回队列时,吴鼎看向他的目光已带了几分怨毒与忌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袍袖。
朝议散去后,萧燊留张昭在东宫崇文殿议事。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映得谢渊的旧奏疏边角泛橙,那是萧燊从火场中抢出的遗物,纸页上还留着焦痕。萧燊将奏疏轻轻放在张昭面前,指尖避开墨迹晕开的地方,似怕惊扰了纸上忠魂:“这是谢公在夺门之变前草拟的奏疏,连夜写就,未及上呈便血洒宫闱。你今日之策,与他奏疏中‘军屯、盐课、宗室协力’的构想,几乎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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