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 【第六十五章】(2/2)
越是愧怍,就觉得越亏欠。
他欠长姊太多恩情,自己这一辈子都是还不完的。
沈冬昀战战兢兢地扶沈春芜坐在暖椅上,然后替她斟茶:“长姊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好要跟姐夫,同圣上皇后共用午膳吗?”
沈春芜薄唇轻抿成一条细线,没有说话。
沈冬昀继续道:“听闻查出幕后真凶了,是裴太傅的嫡长孙女,可是我与裴姑娘有所接触,她素来贤淑端方,如何可能会是操局之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沈春芜浅啜了一口清茶,这茶的胎菊很好,尝起来有回甘,可如今她却是品出了一丝苦涩。
搁下茶盏,她浅笑道:“你觉得有什么误会?”
不知是不是出于沈冬昀的错觉,他觉得长姊的笑,带着一抹锐意,他按捺住心头不安,道:“长姊肯定也能看得出来,裴姑娘没有这般大的权力,如何可能调动兵防,安排容都督与您见面,还有教唆兵部员外郎搅乱婚仪……”
沈春芜的心,在慢慢地沉下去,她以前说教过沈冬昀,盛轼和符叙也轮番说教过,但沈冬昀只是口头上受教了,但心智方面,仍旧没有任何长进。
他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每次遇到裴照月的问题上,姐弟俩都会引发分歧,甚至都会吵架。
这种对峙的场面,先前已然出现不止一次。
是自己这个做长姊的,对沈冬昀太仁慈了,以至于成了“扶弟魔”,让他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沈春芜被陷害落水,名誉也受损,沈冬昀并不关切她的遭遇,反而格外关切裴照月,他深信裴照月是无辜的。
——“你的小舟,只能渡一个人,若是超出了承受范围,你能承担沉舟的风险吗?”
一个时辰前,燕皇后的劝诫,仍旧历历在耳。
沈春芜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光想着渡别人,但根本换不来别人的感激。
沈春芜捋平呼吸,道:“裴照月赐了死罪,如今被关在诏狱里,裴太傅也遭罹贬谪,裴家倒了。”
言讫,慢条斯理地啜了半口茶。
沈冬昀显然慌了:“死罪,怎么能是死罪?裴姑娘罪不至死!”
沈春芜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裴照月罪不至死,但圣上让她死,她就必须死,这大抵就是报应吧。”
“冬昀,你说是也不是?”
沈冬昀瞠目结舌,想说些什么,却是撞上沈春芜的眸瞳,鎏金般的日光偏略地洒照下来,仿佛一把碎金,衬得她眉眼冷冽如霜,有那么一瞬间,沈冬昀仿佛被这一双漂亮的眼睛深深凝视了,感受到千金般的重压。
沈冬昀脸色挂不住,神态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手掌微微沁出冷汗,他的心中打着什么算盘,都被这一双眼睛窥探得一清二楚。
沈冬昀颇为不自在,起初打算装傻:“裴家是支持三皇子的,但圣上忌惮三皇子,也不应该殃及裴家。”
沈春芜并不接这一茬,纤纤素手静抚膝面,道:“七年前,我在漠北救下一个少年,这一桩事体我从未与外人提及,只有沈家人知晓。他给我写信,我也记挂着他的约定,这些事,也只有沈家人才一清二楚,外人断不可能知晓。”
顿了顿,沈春芜继续道:“所以,昨日在魏府,小福唤去湖心居,我落水后被容朔救起,又被襄平王撞见、婚仪上遭到构陷等等这一桩变故,我就怀疑是身边的人走漏了消息。”
“尤其是书信,这一封书信是我去秋暝寺时,闵元县主给我的,知此信者寥寥无几,除了韶光院的人,谁也不知情。”
沈冬昀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视线变得飘忽不定,呼吸也下意识放轻了。
“起初我是不信的,但翻了笼屉,信果真不见了。”
沈春芜神态始终澹泊如水,不曾浮现一丝涟漪,仿佛在叙述着一桩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我就很纳闷,裴照月怎么会知晓我七年前的事情,如何知道宋明潇给过我一封信?又如何知晓容都督的存在?”
这一回,轮到沈冬昀沉默了。
沈春芜彻底将沈冬昀问住了,对方不响,沈春芜微微凝眉:“说话。”
沈冬昀闷声道:“知晓这些事的,不止我一人,长姊又如何推断是我呢?”
“我出嫁前夜,奔月和刀九替我看守院子,他们看到有人进入了院子,取走书信。”
沈春芜一席话,让沈冬昀猝然白了脸色:“长姊一直在防备我?”
“我都没有说取信人是谁,你就承认了?”沈春芜仍旧是淡淡的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方才不是挺着脊梁骨,自证清白吗?”
沈冬昀憋红了一张脸,双手攥拢成拳,撩起襕衫的前裾,已经到了这种时刻,遮羞布都被揭开了,他纵使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只好长跪在沈春芜近前:“长姊,我错了……”
沈春芜没有接他这句话:“曾经,我觉得你和裴照月不合适,是因为她城府深,而你心计单纯,怕你受了她蒙骗。如今我倒觉得,你根本配不上她。”
“裴照月清楚自己犯下的一切错误,愿意以死谢罪。而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替自己的行止负责。”
沈冬昀整个人都在发抖,面上的血色,在一点点地褪尽。
长姊从未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就差将“驽钝”二字,刻在他脸上了。
沈春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遭人构陷的事,一路走来我历经太多了,也不缺这一桩,只是万万没能料想到,今日栽赃背刺我的,会是我的亲弟弟,我唯一的亲人。”
沈冬昀头埋得很低,咬紧后槽牙:“长姊心中可是憎我至极?”
沈春芜摇了摇螓首,轻轻捂着心口:“我只是心特别痛。”
“因为你与裴照月交往这件事,我们生过诸多争执。我不是刻意阻拦你们,而是因为,你与裴照月的心智完全不同,除了谈论风花雪月,你与她还谈论过什么?她可有口口声声说心悦于你,等你去娶她?”
沈冬昀嗓音很低:“她没有。”
“裴照月是太傅之女,她阅人无数,天生就有慕强心理,只有比她更有才华、更厉害的人,才能让她心悦诚服,你扪心自问,论诗才,你比她厉害吗?论官秩,你觉得从七品的官秩,有优势吗?”
沈冬昀几乎是无地自容。
倘或裴照月没有看中他的诗才和官秩,那她接近他,就是别有居心。
沈冬昀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情愿相信裴照月是对他有那么一丝丝喜欢的。
沈冬昀突然道:“长姊可知晓,我为何会喜欢裴姑娘吗?”
“因为她欣赏我,会肯定我、认可我,而在长姊面前,我永无出头之日!”
沈春芜想说些什么,但话都梗在喉头。
沈冬昀继续道:“从小到大,你都是父亲母亲夸耀的对象,父亲情愿把家传所学都传授予你,母亲也以你为傲,所有人都欣赏你、喜欢你,我没人喜欢,还容易给旁人添麻烦……”
“我永远都活在你的光芒之下,世人只知圣医沈春芜,而不知我,哪怕我高中榜眼,官拜兵部主事,所有人见着我,都只会说一句‘你是王妃的弟弟吧’。”
“长姊,我嫉妒你啊!”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沈春芜顿滞在原地,似乎是没料到会等来这么一句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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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大内皇廷,养心殿。
处理好该处置好的政务,拢在楚帝眉心的郁色,终算减淡了几分,他吩咐盛轼这一段时日来养心殿帮自己处置政务,盛轼态度并不算很热情,看得出来,他对写公文批折子没多大兴趣,他心系军营。
楚帝先是寒暄一句:“与新妇相处如何啊?”
盛轼散淡地扬了扬眉,将奏折堆好:“若无旁的要事,我先回府了。”
见他要走,楚帝从龙座上起身,怨艾道:“好哇,你成家之后,就忘了你老子,只惦念着新妇,你偏心偏到了如此地步!”
盛轼:……?
没事发什么疯。
楚帝一连掩唇咳嗽博取同情:“你再多留一会儿,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盛轼起初想要峻拒,但看到楚帝苍白的两鬓及眼角的皱纹时,拒辞到了口中,辗转了数个回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忽然发现,父皇忽然老了。
跟他吵架,都吵不动。
这一回,盛轼没有说出拒辞:“去什么地方?”
楚帝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另起话题:“此前,可有去见祭拜过沈太医之墓?”
盛轼劫亲后的半个月后,就带沈春芜去扫墓了,小姑娘带着一壶烧刀子在墓碑前默默流泪的场景,抵今为止,仍是历历在目。
盛轼喉结紧了一紧,压下眸底的汹涌的情绪,道:“拜过。”
“既然见过了沈太医,那可有见过新妇的舅父,戚将军?”
楚帝的这个问题,就有些微妙了,盛轼以前在*漠北行军打仗倒是与这位人物打过几次照面,与魏老将军的剽悍不同,戚巍将军身上,仪容儒雅,予人一种上善若水的包容感。
这一份气质,也很好地被沈春芜继承了下来。
盛轼说以前见过。
但他意识到一丝不对味,楚帝这些问题都像是在为接下来的一件事作铺垫。
“朕要带你去见见戚巍将军。”
下了海捕文书沦为举朝逃犯的罪臣,楚帝却是轻描淡写道:
“他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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