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 【第九十六章】(2/2)
谢瑾从未亲临前线、打过硬仗,这些细节他不明白,但成王败寇,也就败于这些细节。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干脆瘫坐在地,扔开那一柄断剑,仰首笑出声来。
风雨如晦,惨淡的光落在青年狼狈的容相上,浑身是伤,衬得他阴郁如魔。
谢瑾腮帮鼓动道:“皇弟,你如今什么都有了,而我,到底是一无所有了。”
盛轼莫名觉得嘲讽,“这种话,放在以前,该是我想对皇兄说的。”
谢瑾摇了摇首,寒声嗤笑:“你是父皇最小的儿子,纵使父皇将你流放,哪又如何,到头来你还是封衔称王、自立门户——”
“而我,纵使养在深宫之中长大,哪又如何,父皇眼中只有皇长子,从不让我参政分忧,我高不成低不就,地位委实尴尬!”
盛轼静静听着谢瑾的控诉,忽然截住了他的怨艾:“你可知,父皇为何不让你参政?”
谢瑾哂然一笑:“父皇不就是有了你么,有了你,一山不容二虎,焉有我这老三的一席之地?”
“不,你大错特错。”
盛轼以刀拄地,“父皇试探过你,让你参政,但你所拣选的奏折,全不为民生,只为讨好清流权臣,你的做法,教父皇彻底寒了心。”
此话一落,偌大的内殿就此陷入了死寂。
谢瑾如听到一桩笑闻,仰首长笑三声,“你们都是对的,我永远都是错的。”
成王败寇的结局,他认了!
他忽然起身,飞身朝着宫柱撞了去!
在场所有兵卒都没有反应过来。
盛轼握刀的手,紧了一紧,手背上青筋狰突,苍蓝色的筋络一径地朝着袖裾深处蔓延而去。
其实,他能感受到谢瑾的死志,他明明可以拦,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同理心,却缺乏共情,他觉得,不论是谢瑾,还是流放在大西北的谢岫,他都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勤王成功,平息了宫中的动乱后,盛轼看了一眼燕皇后,吩咐她将楚帝扶回去休憩。
燕皇后低着眼,将气到昏厥的帝王扶回去。
隔着一张溅了血的珠帘,盛轼忽然道:“人在做,天在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皇后当适合而止。”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迫的燕皇后微微顿步。
她露出忧切的容色:“我听不明白太子在说什么哑谜。”
顿了顿,又道:“太子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忙碌宫变之事,余下些琐碎事体,交给部下办就好,莫让太子妃久候苦等,且快快去罢。”
盛轼乜斜对方一眼,薄唇浮现起了一抹冷淡的笑,掷了下刀。
刀在潮湿的砖地上撞出了一阵闷滞的余响。
教燕皇后微微吃了一吓。
盛轼头也不回地离开,空荡荡的殿宇之中,拖曳出一条孤寂冷傲的影子。
燕皇后心道,看来,他是觉察到了什么。
甫思及此,她眸色掠过了一抹阴翳之色,搀扶楚帝归屋的力道,亦是紧了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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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告近尾声,骤雨停歇,余下的收尾事务,交给席豫去做,盛轼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回东宫。
历经了一场兵燹之后,整座皇城俨如进行了一番大清洗,在暴雨洗濯之下,宫墙焕然一新,旧漆剥落腐蚀,那些横亘在砖地上的尸首,很快被清理了干净,不留一丝余痕。
东宫前聚拢了一些宫奴在洒扫庭除,见了太子归来,个个迎首相接。
李理亦是迎上前,边走边交代太子妃一连日以来的情状。
“最初几日,太子妃病了一场,意志消沉低落,但戚巍戚将军期间来过一趟,开导过太子妃,如今太子妃如今好上了许多。”
听及沈春芜病过一场,盛轼心神一凛,抿了抿薄唇,“可有让符太医去看上一看?”
“两日前就去请了,符太医说太子妃是心火旺、肝气虚,短时间内遭遇了太多变故,再加上宫中事务繁多,难免就病了。符太医开了五日药,给太子妃服用,今昼去瞧了瞧太子妃的容色,显然是好多了。”
盛轼没有再多问,阔步入了寝殿。
寝殿却是没有人。
那一张堆了不少账簿的八角紫檀龙纹桌案背后,圈椅上都没有她的影子。
人在何处?
是姜初雪在管账,见过太子后,她搁下算盘,迎上前道:“太子妃觉得一直待在殿里,太闷了,遂是去了殿后的梅园,在煮雪观书呢。”
盛轼遂去了梅园,只一眼,就望见到园中一座矮亭里的红色倩影。
这一会儿,沈春芜正披着鹤红大氅,坐着杌凳,靠着亭柱,膝面搁放着一本书,她读得很专注,纵任缇雀和环莺两个丫鬟一旁在烹雪煮茶,彼此嬉戏。
盛轼负着手,屏退随从,独身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缓缓走过去。
走得越近,他便是看她看得更加清楚。
一连数日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一些,未施脂粉,简简单单在后脑勺处绾了一个丸子髻,其余青丝熨帖地垂落在背后,一小绺则散落在肩膊前。
雨过天晴,淡金的日光穿透云层,其中一缕照在她白皙细腻的脖颈上,显得剔透如瓷,柔弱易碎。
远观而去,女郎俨如一枝素雅的瘦梅,在料峭的春寒里无声的绽放,沈春芜背后是大片雪景,她身上也穿着梨花白茱萸纹褙子和厚实的素色裙袄,整个人几乎与天地间的风雪融为一体。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衬出了一丝“岁月静好”的意韵出来。
似乎感受到盛轼的视线,沈春芜的视线从书页里擡了起来,看到了她,眸底露出了一丝惊喜,放下书,起身:“夫君,你终于回来啦。”
小乖温驯地伏在沈春芜的脚下,瞅着盛轼来了,嗷呜嗷呜地叫着。
盛轼阔步走上前,一举将娇人揽入怀中,往上托举,紧紧抱着。
直至沈春芜入了他的怀,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实感。
一种以“家”为名的实感。
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双臂劲韧结实,抱紧她的背部,沈春芜的发丝如瀑布般散落在他的小臂上,风轻轻拂过,鸦绒绒的发丝撩在了盛轼的小臂上,他感受到一阵酥酥的痒意,心间儿仿佛有个一枚小陀螺,在转呀转呀,然后被他不着痕迹地摁住。
沈春芜双脚悄然悬空,落不着地,庶几快喘不过气来。
她蓦觉,自己若是再纵任盛轼这般抱下去,整个人的身子骨庶几要碎裂开!
在当下的光景,她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盛轼的背:“你可以放我下来吗……”
缇雀和环莺相视一笑,默契地退了下去。
雪亭之中,只余下了两人。
虽然已然知晓沈春芜的情状,但盛轼还是将她上上下下都看了一回:“这一段时日,将你闷坏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沈春芜摇了摇螓首,任他打量,含笑说没有,默了一会儿,又问盛轼,道:“夫君可有恙碍?有没有受伤?”
盛轼本来身上添了不少伤,但看到妻子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淡声道:“没有,不必挂碍。”
“真的没有?”
沈春芜挑了挑眉,怀疑盛轼在骗自己。
宫变的事,她都听舅父一一说了,谢瑾起兵造反,十万叛军包围皇城,危机一触即发,局势要多凶险就有多凶险,这几日她一直都提心吊胆的,雪姨一直在蕴藉她,说起宫变一事,太子是胸有成竹。
纵然知晓盛轼是运筹帷幄,但沈春芜一颗心就这般高高地吊着,直至盛轼平安归来,适才安稳落地。
沈春芜揪着盛轼的前襟,把脸埋在他胸前,静静谛听着他的心跳,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秩序感。
盛轼蓦觉胸前濡湿了一小块地方,遂将她的脸捧起来,拇指温柔地揩掉她的泪渍,语气放得温和:
“前日我本来打算当夜忙完,就来看你,但因事耽搁了,迟迟未来,一直延宕至今,让你受委屈了。”
沈春芜秾纤鸦黑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
原来,他知道她是委屈着的。
沈春芜按捺住情绪,摇了摇首:“我没有委屈,我只是很担心你。”
“还在骗我,小骗子。”盛轼微微俯身,与她平视,指腹蹭了一蹭她的鼻梁,接着,从袖裾之中摸出了一样物事,递给她,“这是赔罪的礼物。”
没想到他居然还准备了赔礼。
委实有些出乎沈春芜的意料。
雪在无声地落下,她摊开掌心,俯眸下视。
是一枚海螺,花纹精湛,触感轻盈细腻。
“俱说把海螺放在耳屏处,能够听到大海的涛声。”盛轼倾前一步,“你来试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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