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 【第一百章】(2/2)
沈春芜不知晓盛轼从大西北赶回奉京。
她如今正在古寺里修行,上山挑柴,河畔濯衣,焚香抄经。这些活儿是她日常的修行,是她自愿去做的,当然,寺内没有任何人胆敢为难她。
她初来古寺的头一日,便是为此处罹患咳疾的监事住持,开了一副药方子,服用三日后,监事住持的肺疾便是痊愈了。
承念着这份恩泽,监寺住持将沈春芜奉若神明,寺内的僧尼也待格外礼待她。
虽然宫里头的名声不好听,但沈春芜在民间颇有名望,一手医术救过无数百姓的性命,人人都记着她的恩泽,听闻她去了古寺修行,附近邻里的百姓们纷纷送各种各样的食物和供礼。
百姓们的恩泽沈春芜不敢白白收了,平素除了在寺内修行,她会为百姓们看病。
沈春芜在禅院里设了一间诊室,不收定金与诊费,无偿为百姓们看诊。她医道是极好的,从不弃学,日日温书,夜夜长进,来看病的百姓们可谓是络绎不绝。
病情不论有多严重的,送到了她手上,没有不治好的,哪怕是半截入土的老人,膏药罔效,送到沈春芜手上,也是准保药到病除。
渐渐地,她在民间得到了一个誉称:阎王让人三更死,她敢让人留到五更。
简言之,她是敢从阎罗王手上抢命的女子。
百姓们对她感恩戴德,积极地给古寺捐赠香火。
这样的生活,才是沈春芜真正想要过的,不用在宫里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是真正能够为百姓们做些实事,为生民立命。
她由衷地感到充实,同时,也有很多百姓替她鸣不平,每次她为人看诊之时,能听到不少声音:“太子妃爱民如子,委实亲民得很,哪里有什么架子,分明就是宫里头以讹传讹!”
沈春芜离宫很远,基本听不到里宫里的动静,她也毫不关心,也没让身边的人去打听。
目下,她觉得人手完全不够,来古寺看病的人太多了,她一个人是完全忙不过来的,她得收几个徒弟,传授她们医术,唯有如此,才能为她自己分担一些压力。
缇雀和环莺、姜初雪都纷纷来帮忙。
沈春芜忙着忙着,也就自然忘记了宫里头的事。
年关将近,宫里头要举办年宴,中馈之权落在东宫手上,按理而言,合该是沈春芜来操办,但沈春芜去了古寺修行,这一桩事体自然而然地落在嘉宁县主手上。
本来这些卒务与沈春芜毫无干系,但今番她从禅房里出来时,竟是见到了燕皇后。
燕皇后在树荫下等着她。
沈春芜感到匪夷所思。
她下意识想要回避,但又觉得这样不合规矩,哪有见了长辈就躲了的道理?
甫思及此,她干脆不躲了,直截了当地迎上前去。
见礼过后,燕皇后细细打量着沈春芜,说句实在话,她委实是有些诧异的。
离开东宫以后,她以为沈春芜会过得很不好,谁料想,她状态特别好好。
燕皇后轻轻走上前去,握住沈春芜的腕子,道:“本宫有些体己话,想跟你说来。”
沈春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感觉自己愈发看不懂燕皇后了,以前她敬重她,爱戴她,但如今,她反而觉得这个女子格外陌生。
她被流言陷害,被嘉宁县主构陷,姜初雪告诉她,这些流言是燕皇后蓄意放出去的,嘉宁县主也是燕皇后安置在东宫的一道眼线。
姜初雪要预料了一件事,说是燕皇后一定会请太子妃回宫,若是太子妃常年不回宫,这只会给中宫落了个刻薄冷情的名声。
燕皇后素有温和慈蔼的贤名,不可能任由沈春芜流落在古寺里的,她一定会来接她回去的。
沈春芜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她也不可能再回东宫了,这种吃人的地方,只会平白消磨她,她倒不如用这些时间去多救几个人。
可,她这番话决定,看在燕皇后眼中,倒是成了孩子气的表现,燕皇后对她道:“好孩子,你离开的这一段时日,宫里都乱了套了,只剩嘉宁一人苦苦操持,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她人微言轻,管不住那些/>
沈春芜对燕皇后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她素来是信任燕皇后的,将她视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奈何,这一连日以来,燕皇后将嘉宁县主塞入东宫,冷眼旁观东宫内斗,她的这一番行止,委实让沈春芜寒心。
沈春芜脑海里响起了那一句话,道:“务必离燕皇后远一些,她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句话,盛轼说过,戚巍也说过,戚巍也同样说过。
但起初,她都没有去深信,仍然对燕皇后毕恭毕敬,不以他人意志为转移。
她想不明白燕皇后要刁难自己的缘由。
虽说心下思绪千涌,但明面上并不显露分毫,对着燕皇后盈盈一拜,燕皇后急忙去搀扶住她:“好孩子,对我何用做这些虚礼,快快起来。”
沈春芜起身之后,不着痕迹地躲开燕皇后的碰触,退了半步,垂着眼道:“我一直不敢遗忘来古寺清修的初衷,一来是为镇平宫中德不配位的流言,二来是为生民立命,能为百姓做一些实事,焉能妄想着回宫?”
“好孩子,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知你爱民如子,但也别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做任何事情合该分清主次才是,你医术再好,也该先将东宫庶务打理好啊,只扔下嘉宁县主一人来操持,对她未免忒不公平。”
——公平?
如今,居然会有人跟她谈公平?
到底对谁偏私,对谁冷落?
沈春芜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默默紧了一紧,淡眼睇了燕皇后一眼,狭了狭眼,道:“燕皇后此言差矣,我是因为庶务打理得不好,才出宫的吗?
“先前渤海国二皇子暴毙,刑部在我宫里搜到牵机药,迩后擒我入狱。后来,嘉宁县主从大西北回来,您突然指定我要为她相看良婿,她却是相中了我的夫君,执意嫁入东宫。夫君再三强调莫去书房,偏偏嘉宁县主弗听,夜里鬼鬼祟祟去了,结果招惹了不该招惹的鬼祟——”
“这桩桩件件,难道就没有皇后一丝一毫的手笔?”
燕皇后抿唇未语,身旁的岑霖姑姑倒是气恼了:“燕皇后因着你出宫修行一事,好几日都未能睡个安稳觉,处处因你的事兀自伤神,你如今是以什么立场对她说话,胆敢如此出言不逊,你眼里可还有她这个皇后?”
“岑姑姑,莫要再说了。”燕氏出言制止,“太子妃遭了难厄,我未能及时襄助她,是本宫的过错。”
燕皇后对沈春芜道:“太子妃,你听本宫一句解释,本宫不是不助你,而是觉得,若处处帮你,必会给你养成依赖的习惯,余下人生的路,你该自己闯一闯。”
“再者,本宫这一段时日都陪伴在身圣上身侧,圣上龙体欠恙,本宫只能处处守在其侧,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春芜唇畔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以前怎的没能看出,燕皇后竟会如此道貌岸然?
偏偏自己还完全信任她,她到头来设局陷害了她。
燕皇后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沈春芜偏偏什么都知道。
锦上添花固然是好,但雪中送炭才是真正难能可贵。
沈春芜以为燕皇后是隶属于后者,偏偏她就是后者,至于沈春芜落难了以后,燕皇后只会落井下石。
都说不该把人往极恶的方向去想,因为人的恶,是毫无下限的。
沈春芜觉得自己远远还没有到和燕皇后反目成仇的地步,她只是觉得很失望,很没劲。
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妄想着能在食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得到一份真正的情谊,却不想,竟是一线奢望。
这就很没有意思了。
沈春芜索性坦明自己的态度:“我不会回去的,我在古寺待久了,此处的百姓需要我,我暂且很长一段时日,是都不能离开的了。”
“你!——”岑霖姑姑气急,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燕皇后一个眼神摁了回去。
岑霖姑姑不敢多说什么了。
燕皇后笑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好事事都逼着你,但也盼着你能为太子想一想,若是他回了东宫,看到你不在,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皆是造成夫妻离心——”
“孤与太子妃的家务事,何时让皇后来置喙了?”
此时此刻,一道散淡的笑音,忽然截了进来。
字字句句如沉金冷玉,敲撞在所有人的耳屏处。
禅房内所有人都惊了住。
沈春芜眼睫剧烈地颤了颤,循声望去。
小半年不曾见到的人,此刻出现在了眼前。
盛轼战袍未解,盔甲未卸,恣肆凛然,那一双狭长的邃眸,仍旧噙着一抹若即若离的笑意,神态是一如既往的悠扬慵懒,背后是斜落的夕晖,他近乎是逆光而立,橘红的夕光俨如一枝细腻的工笔,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身影轮廓。
沈春芜的心绪,无可避免地颤动了一下。
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竟是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回来了。
把她逮了个措手不及。
盛轼走到了沈春芜身旁,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皇后将嘉宁县主找回来,不就是想让她接管东宫,既如此,让她去管就是,我的妻子也好能落了个清静。”
沈春芜听到“妻子”,人微微怔住。
看在奔月和刀九眼中,盛轼这般容相,就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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