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 【第一百零二章】(2/2)
“我知道,”盛轼缓缓抽开了身躯,替她揉了揉被被压出一道深红色痕迹的胳膊,“舅父如今就在庴屋外。”
沈春芜不过是口头上搬救兵而已,没料到,真的将舅父招过来了。
她惊坐而起,推开楹窗,赫然发现前院之中立着一道人影,手执大刀,杀意凛然,放仔细一望,不是戚巍还是谁。
见盛轼要出去,她忧心要阻止,反被盛轼摁住了肩膊:“这一段时日,既亏待了你,教你受了不少委屈,自然要受罚。”
说完,盛轼就干脆利落地出去了,且吩咐奔月,莫让太子妃开窗,看到外头的情状。
奔月领命称是,就将所有开阖的窗扃,一并关上了去。
沈春芜静坐在榻子上,稍息,便听到了激烈的刀戈剑鸣之声,声音逐渐远去,想必他们是边打边转移阵地,不想让她瞧见激战实况。
奔月见自家夫人容色苍白,遂安抚道:“夫人,不打紧的,殿下久经沙场,练就了皮糙肉厚的本事,戚将军杀不死他的。”
沈春芜:“……”
她听出了弦外之音:“盛轼对战舅父,是以守为攻,以退为进,对吗?”
奔月点了点头:“戚将军今夜杀意很重,招招都是杀招,没有给人留出反攻的余地,想来,殿下是要吃些苦头的了。”
顿了顿,又解释:“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刀九方才通风报信说的。”
沈春芜低了眼。
她承认自己是生盛轼的气,恨他事事布局都将她算计了进去,恨他总能运筹帷幄,她不论如何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她受了这般多的委屈和折辱,他都看不到,还想哄她回东宫,这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她摆弄着窗檐的处的风铃,铃舌撞木,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她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服软,是该让盛轼吃些苦头。
沈春芜道:“既如此,那我想休息了,明早还得抄经出诊。”
奔月道:“夫人不担心殿下吗?”
“舅父出手有轻重,不可能真正重伤他的。”沈春芜掖了掖衾被,安然阖拢住眼,留下奔月一人,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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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轼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才回至山间庴屋,躺在沈春芜的榻上。
沈春芜睡得很浅,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惊着她,她翻过身,看到了身上披伤的男人。
盛轼正在为自己宽衣解带,拿起药膏囫囵敷着,见着枕边人睡眼惺忪地望着自己,温和道:“吵醒你了?”
沈春芜起身,拿走了他的药膏:“我去伺候你用药浴罢,这般一来,伤好得能够快一些。”
外头天刚蒙蒙亮着,东边的远山背后,浮现出一小片曙色,而西边仍是冷暗的绛蓝色,残夜未彻底褪却,冷月仍低低地悬挂着,听闻太子和太子妃要药浴,缇雀和环莺等人忙去筹备。
其实,药浴所需的药材、热水等一应用物,沈春芜在睡前早就吩咐雪姨备好了,就是以防不时之需。
热气腾腾的盥室里,沈春芜为盛轼解开了单衣,吩咐他入药桶里。
盛轼伸手试了试水,温度是刚刚好的,他入了汤桶里,靠坐在壁沿处,笑道:“阿芜是要亲自侍候我?”
沈春芜发现盛轼对她有很多“爱称”,想要逗弄人的时候唤她“大春”,撒娇时唤她“好娘子”,想要亲热时唤她“阿芜”。她已经摸透了他的路数,绞了一块帨巾扔给他,道:“帨巾上兑了药盐和药油,你洗濯身子时,拿它擦拭身上伤口。”
“还是阿芜心疼我,不忍心让我受伤。”盛轼一把捞住漂浮在水面上的帨巾,开始擦拭身上的伤口。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沈春芜看清楚了盛轼身上的伤口。
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剑伤刀伤刺伤剜伤皆有,委实是触目惊心,这背部,就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
沈春芜有些被吓着了,很久之前盛轼就同她说过,因常年征战,他落下了很多旧伤,如今沈春芜亲眼目睹他背后伤势,悉身都怔愣住了。
她差点都忘记了,盛轼跟寻常的皇室子弟不同,他根本不娇生惯养,也从来不生养在深宫里,他生长在疆场之上,无时无刻都在遭遇各种各样的凶险。
似乎觉察到她的情绪,盛轼浑不在意地笑,道:“是不是很可怕,害怕就别看,这敷伤上药之事,我自个儿能来。”
话落,掌心间的帨巾被夺了去,隔着一团团溽热的雾气,他听到低低的女声:“我来帮你罢,背后伤,你是擦不着的。”
盛轼就纵任着沈春芜为自己擦拭背后上的伤口,听她瓮声瓮气的,困惑道:“怎么,哭了?”
沈春芜很轻很轻地吸了吸鼻翼:“……我没有。”
“你舅父出招,我都接住了,没怎么伤着,这背后的伤都是以前留下来的,”盛轼笑了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沈春芜道:“我哪有担心你,我就是被这一团热濡濡的雾气呛着了。”
因是为自己辩解着,不由自主加重了掌心间的力道,盛轼忍不住“嘶”了一声。
“疼吗,是不是我力道重了?”
沈春芜又忍不住放轻了力道,不敢太过用力。
盛轼漫不经心地笑着,道了一声无碍,然而沈春芜心中愧意更深,她道:“你在外头,怎的不照顾好自己,为何让自己老是受伤?”
“谁说我没有好好照顾好自己,你送来的护心镜,我时刻揣在心口上,替我挡了好几回致命暗箭,说起来,还要多感谢你。”
沈春芜微微怔住,心中有一小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地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沈春芜被他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脑袋埋得低低的:“谢什么谢,夫妻本是同根生,我为你做这些,自然都是应当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对不起我。”
盛轼回过头,信手拨开重重雾气,看到小娘子的眼眸濡红着,氤氲了一团水雾,显得空蒙蒙的。
他便是起身将她搂揽在怀,亲吻着她的鬓角,揩了揩她的眼睑:“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担心什么?”
鼻腔里,尽是她熟稔的月桂梅香,沈春芜没再挣扎,而是紧紧扣住了盛轼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快天亮了,先好生歇一歇。”
她敛了敛容色,“待天明后,我同你一起回东宫。”
这一回轮到盛轼微顿,他想要去看她的容色,她却撇开脸,不让他看到。
盛轼道:“你方才说什么?”
沈春芜继续帮他擦背上的伤:“没听到就没听到罢。”
“我都听到了,你说翌日天亮时,同我回东宫。”盛轼口吻听起来很高兴。
“既然都听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沈春芜擦完了背上的伤,干脆利落地将帨巾扔到了他脸上,“自己修整修整一番,我有些乏了,且先回去休息。”
沈春芜言讫,就离开了盥室。
出来后,见到缇雀和环莺躲在廊庑之下,窃窃私语,掩唇偷笑,见到她来以后,忙安安分分地站好了。
沈春芜问她们在说什么,环莺率先说道:“恭喜太子妃,终于同太子和好了。”
她方说罢,缇雀接了后一句:“奴婢由衷为主子们高兴,一应行囊物事,奴婢们皆是替主子们拾掇好了。”
沈春芜失笑,“你们这俩个小机灵鬼,敢情都听了一耳朵,如今什么都为我想好,是也不是?”
环莺和缇雀俱是笑了,得了准许,各自下去偷偷打点行囊。
沈春芜想起盛轼之前的话,走到书屋里,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紫檀质地的匣子,打开匣面,取出了指环,在月色的笼罩之下,金刚石焕发出熠熠的光泽。
沈春芜重新将指环戴在右手无名指上。
少时的功夫,盛轼濯身毕,穿上新换的直裰,来至寝屋。
沈春芜已经歇下,他从背后拥着她睡时,下意识捂着她的手,毕竟,她的手总是凉丝丝的。
却不想,触碰到了一枚硬邦邦的东西,依其形状,像是他送给她的金刚指环。
盛轼心中起了一圈涟漪,薄唇浅浅勾起了一丝弧度,沈春芜将指环重新戴了回去。
这就是跟他和好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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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大亮,曙色铺满整座古寺,晨鸟啁啾。
沈春芜收拾好停当之后,就去跟监寺住持告别,监寺住持原是恋恋不舍,不舍得沈春芜走,但太子给古寺捐了万两香油钱,这监寺住持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松松快快地就迎着二人离寺。
太子妃回宫的消息,俨如一折泄了火的诏书,顷刻之间传遍了奉京城。
尚未至卯时初刻,寺宇门口,夹道两侧,挤满了送礼的百姓,他们都是受了太子妃恩惠或是得过救治的人,永不会忘了太子施予的恩泽,这一下子纷纷来报恩。
人群之中,杨渡在默默观望着这一切。
看着太子妃在太子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上了贵轿,他眸色黯沉如水,神情不虞。
等看着贵轿的影子消失在御街的尽头,杨渡摸出一份名帖,递给一旁的管事,道:“傍午递帖至东宫,说翌日我有事要请见太子妃。”
管事露出踯躅之色:“少爷,咱们真要走到这一步?皇后那边要不要通禀……”
杨渡看了管事一眼,管事自顾自地掌了嘴:“少爷喜怒,是老奴多嘴了。”
杨渡回过头去:“皇后就是假菩萨,若是事成后,便是兔死狗烹,何有我*的立足之处?我需要留个把柄在手。”
言讫,他离开了人群,话辞飘渺冷淡:
“且外,有些事,也是时候该让沈姑娘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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