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 【第一百零五章】(2/2)
燕氏鬓发散乱,珠簪斜倾,嘴角渗出了血,容相狼狈不已。
她望着楚帝,楚帝斥责她:“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朕当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将你从漠北取回宫,让你当皇后!”
燕氏怔怔地盯着楚帝,听着他那一道毫不留情的谩骂,她隐隐红了眸眶,开始缓缓起身,身影在火光里摇晃着,仿佛褪了伪善一层皮的厉鬼,露出了真实不堪的内核。
“男人对于男人的心狠手辣,解释为‘政治’,对于女人的心狠手辣,则叱骂为‘毒妇’,真够可笑。”
燕皇后道:“谢胤,你记不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你是怎么做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听取朝臣建议,让我选秀,给你广纳后宫,让那些女子为你生儿育女。你说国库空虚,让我从娘家拨出一笔巨款,投到国库里,为你的事业版图牵线搭桥。你将我所付诸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但那些朝臣,那些嫔妃,人人论议我是小门小户出身,说我德不配位,甚至,有人说我早已无法生育,让你干脆废黜了我。”
“谢胤,你明面上维护我,但实质上,你也这么看待我,认为我从大漠而来,门阀不显,配不上你这根高枝!”
燕皇后越说,泪意愈发汹涌,容相狰狞凄厉。她脸上原是有着浓厚的妆容,历经大火的熏烤,妆容开始融化,那些个胭脂水粉,大片大片晕染在面上,俨如画了半面妆的妖怪,绮靡瘆人。
楚帝为了给沈春芜留下生机,选择阻止燕皇后了。
燕皇后以为楚帝要伤害自己,她一咬牙,将黑漆弩瞄准了楚帝。
火光耀眼,燕氏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见两道寒光从她的双眼投射出来,血色隐隐。
楚帝也并不躲避,任由燕皇后将危险的弩对准了自己。
楚帝毫不躲闪的决绝,让燕皇后感到一丝惊诧,这让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位帝王。
一箭既出,刺中了楚帝身上大xue。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楚帝罔顾千疮百孔的病体,搂紧燕皇后,共同扑入了熊熊大火之中!
一种莫大的恐惧,袭上了沈春芜的心头,在浓烟和火光之中,死亡的气息愈发浓烈。
她看到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燕皇后在不断地垂死挣扎,楚帝却死死地抱住她,越来越多的小火苗,从两人周身蹿起。
他们在地上翻滚着,厮打着。燕氏是有求生的本能在的,她还想着让自己的儿子谢岫登基,但谢胤完全毁了这一切,她在他的身上和脸上乱抓乱挠,被烧焦的皮肉一块块剥落,他的手却始终紧紧抓着她,咬定不放松。
……这是死也要抓着她做落难鸳鸯的意思么?
燃烧了很久的梁木金柱终于倒塌下来,砸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沈春芜似乎听到楚帝对着燕皇后说了一段话。
“燕儿,莫要……莫要再害人了——”
沙哑苍老的嗓音,从谢胤的身上缓缓传了来。
“是朕对不住你……”
燕氏感受到谢胤在她的额庭上,落下了一个绵长的吻,似乎在安抚她躁动怒烈的情绪,她浑身颤抖着,黑漆弩从掌心间脱落了下来,哐当一声,跌坠在地。
燕氏已经感受不到大火烧灼在身上的疼楚,她只能感受到那个吻的触感。
它比烈火更加烫人。
燕氏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原先她拼命想要爬起来,却丝毫动弹不得。
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就要死了。
但是,除了谢岫无法继承皇位,她骨子里只剩下对谢胤的怨恨。
短短一刻钟内,谢胤已经不动了,双手却依然缠绕在她的脖颈一侧。男人的头颅从背后抵在她的颈窝处,如同曾经甜津津的依偎。
浓烈的火,像是海底有毒的珊瑚,从彼此身上疯狂地长了出来。
燕氏眼前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觉,一时之间仿佛重返十七岁,她弹奏着曼陀铃,谢胤身骑白马,在另一头的山头高岗之上等她。
她不再是楚国的燕皇后,而是受尽宠爱的西域大漠公主。
她回到了最甜美的岁月里,抑或着是谁,她梦回少女时代,重启了另外一段人生,在那一段人生里,她不再选择成为谢胤的皇后。
……
沈春芜的喉咙里全是滚烫的烟尘,她捂着心口,拖着一具孱弱的躯体,尽量躲避着炽烈的火苗,来到后花园,此处尚未被大火殃及,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放出了信号.弹。
砰的一声,一簇烟火终于升上了高空,燃裂而响。
做完这一切,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凭着求生的本能,来至一个宫柱前,借着它支撑着宫殿结构,她躲在三角支撑的安全地带,等待着救援。
手脚血液开始剧烈逆流,她好久没有发作的癔症,又开始席卷出来,恐惧如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住她的肢体,沿着尾椎攀爬上脊椎骨,渐渐攥住了她的心口。
沈春芜拼命搓着手,试图消除那痉挛之感。
她坚信盛轼会回来救自己的。
可是,身体越发越沉重,眼皮也不受控制地塌了下去。
甚至,也出现了一些幻觉。
梦回小时候,一家四口,大树荫底下乘凉,吃着解暑的冰镇西瓜,那个时候爹娘健在,沈冬昀也是个淘气包,没闯下什么大祸,姐弟情谊敦睦和顺。
小时候的时光多美好啊,真想回到过去。
画面又忽然一转,她伫立在山居之中,为一个浑身是伤的青年擦拭伤口。
这个青年曾经为她撑了三年的伞,山内的雨季总比外头要强上几分,雨水滴滴答答的洒下,叩击在伞檐处,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她觉得自己和他大抵是有缘分的,要不然,为何哪里都能碰得到他呢?
虽不知具体名姓,也不知对方的背景和来历,但冥冥之中,两人就被一根红色丝绳紧密地牵引着,命运自有交联之处。
浓浓的火光之中,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沈春芜一双眼睛缓缓睁开,既是在泼天的大火之中,那一道修长的影子逆光而立,但面容依旧清晰可辨。
男人从火光中出现。
一双劲韧结实的胳膊,慢慢伸到沈春芜的身下,然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沈春芜想要触碰男人的面孔,但手臂格外沉重,她力气渐失,如折断了的青藤,彻底垂落了下去,不动了。
眼底的光,渐渐微弱,直至熄灭。
-
太子妃昏厥的这一段时日,整座皇城都变了天。
帝后双双亡殁后,太子血洗整座皇廷,燕氏一族满门抄斩,与燕氏一族但凡蘸染上关系的,一律抄家的抄家,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
原是统摄于燕皇后麾下的禁军,因护主不力,生了谋逆之心,酿成大祸,悉数处以绞刑。
因帝王生前并未留下继承遗诏,关于谁是继承者的问题,朝堂上连日多生龃龉,仲太后垂帘听政,不作任何决断,下朝后,向盛轼递了一份“不忠者”名单,聊表忠心与立场。
之后,就是一番发生在暗处的清算与血战。
盛轼动用雷霆手腕,不用数日,党同伐异,将所有反对自己称王的人,一律清算了个遍。
浓重巨大的阴霾,覆照在整座皇宫上空,天降暴雨,暴雨连下了三日三夜,豆大的寒凉雨水冲刷着流淌在地上的鲜血尸骨,扔去乱坟岗的尸体,装了一车又一车,装了近一日一夜才勉勉强强运完。
这是大楚建朝以来,最为昏暗的时刻,人间成了炼狱。
一时间,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百姓也是惶恐不已。
太子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在东宫里陪着太子妃,让符叙为太子妃救治。
夜里又去大相国寺里,为太子妃祈福。
盛轼原先根本不信鬼神,但他看着日日昏迷不信的妻子,心中有一块地方也跟着死了去。
沈春芜一日不醒,他就一日难安。
听闻大相国寺佛陀最为灵验,盛轼遂是夜夜跪在佛陀前,烧高香,敬神明,祈盼神明能够庇护沈春芜。
倘若神真的存在,他愿意以自己的命换沈春芜的命。
盛轼在佛殿里跪了许久,他从来不信鬼神,但在这一刻,愧怍和不安抵达了顶峰。
又回至东宫,看着病榻上的妻子。
且问:“她现今如何?”
符叙答:“那一枝刺箭的位置,实在太过于凶险,距离心口就偏离了不过两寸,再加上救得教晚——”
盛轼深沉地看了符叙一眼。
符叙一噎,剩下的话临时变了个转向:“如今人事已尽,一切就看太子妃的意志,还有天命了。”
盛轼微微皱眉,似乎对符叙的回答不是特别满意,有些话涌至喉腔,但囿于某些缘由,但到底没有道出口。
最终只道:“辛苦了,先下去罢。”
符叙拾掇好药箱,行至殿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踅返而至。
符叙道:“有些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盛轼俯眸,将妻子冰凉的手,握在了掌心间:“说与不说,你心中有数。”
符叙沉思了好一番,鼓足了勇气,道:“如果殿下当初将真相对太子妃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太子妃也不会沦落至今朝这般局面。”
一抹凝色浮掠过盛轼的眉庭,他眸子添了一重霾意。
“按你的意思,是孤害了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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