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 【第一百二十六章】(2/2)
如此危险的事,怎么能够让她单独去做?
奔月和符叙二人都镇压不住晁娘的火气,她提刀匆匆杀入府衙,刀尖抵着杨渡的脖子,低喝:“开城门。”
杨渡正在写呈文,哪怕悍刀被架在脖颈子,也没有半丝紧张与拘束:“您放心,江姑娘今日不是去给金帝妃子治病。”
晁娘一愣:“那是去做什么?”
“潜入五国城,到珉帝身边去。”杨渡提笔蘸了蘸墨,看了一眼箭漏,“现在应该到了城里。”
顿了顿,杨渡道:“她去珉帝身边,比在这里要安全。”
这种虚晃一枪的计划,让晁娘有些看不明白,她把刀抵在桌案前,点名此番来意:“杨知府,如果你拿我姑娘的命开玩笑,我他妈会立刻杀了你。”
“不会有那一天的。”杨渡蘸饱了墨水,继续写呈文。
拿沈春芜的命涉险,他如何舍得?
在他的眼中,沈氏一直是他最珍视的人,他的后半生,差不多是为她而活的。
只遗憾,他对她的感情,根本就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丝毫见不得光。
她要毁灭,他会跟随她一起毁灭。
她要活,他就跟着她一块儿活。
她去哪儿,他便跟去哪儿。
这是男女之情吗?好像远远不及此,在很年少的光景里,两人是青梅竹马。炎炎夏日里,他看着她提着沈循的药箱,在院子里跟其他玩伴玩过家家,他走过去,她很会演戏,说:“杨渡哥哥,你受伤啦?我来帮你包扎一下。”
杨渡内敛沉静,不太能接受这种游戏,一直拒绝。
一回,在学堂里受了欺负,浑身是伤,不敢回家,刚好被她碰到了。拗不过小姑娘的稚拙,他坐在沈家庭院的凉荫里,任她摆弄,他看着左胳膊缠绕着很多绷带,腕肘处绑着一枚白色蝴蝶结,迎风招展,蝴蝶仿佛飞过到了他身上,在肌肤上碰蹭出一抹绵软的触感。
蝴蝶仿佛飞入了心里头,挠在他的心尖儿上,痒痒的。
他不知道,这只蝴蝶在他心里停歇了很多年。
“他们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啊,他们不跟你讲君子礼节,你也别跟他们讲,把事情闹大,闹得越来越好。”
她拍掉他脸色的灰尘:“堂堂宰相之子,怎能一昧隐忍,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杨渡说:“苍蝇本就不叮无缝的蛋,定是我有错了,他们才会欺负我。”
沈春芜反驳:“叮蛋本就是苍蝇的天性,不论有缝还是无缝,它定会寻了个落脚的地方——作恶是没有理由的,他们并不是看你做错就欺负你,他们就是单纯觉得你软弱可欺,觉得你忍辱的样子好玩才这样做。”
小姑娘的话,完全颠覆了杨渡的认知。
也从那时起,他觉得她的提议值得一试,遂有了人生第一次打架。
男子一生没打过架是不完整的,他只觉得自己打架是一场灾难,被人打坏了鼻子,一直在流鼻血,身上都是血,吓坏了所有人,国子监的课也上不成了,塾师都叫了家长来。
最后,他的惨相吓坏了众人,那些肇事的人都被摁头赔礼道歉,再没有人敢妄自欺负他。
有沈春芜在,他的人生才不至于随着杨序秋之死而一块儿腐烂。
她是他坐井观天的光,他不可能会让这束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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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沈春芜被副官带到了城墙上,副官给了她一捆鹰爪钩,让她顺着城墙滑下去就可以了。
但……
沈春芜其实是很想钻狗洞的呢。
——很安全隐秘啊,不是吗?
从城墙滑下去,对她而言,显然很构成难度。
但副官显然是很高估她的能耐了,将鹰爪钩郑重其事地交给她,就离开了。
独留沈春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她伸出脖子往下一探,又紧急地缩回来,这城墙似乎比预想之中的还要高,怎么当初在
还在犹豫不决之时,城脚地下传了一道声音:“跳下来,我接住你。”
嗓音质地,俨如沉金冷玉,敲在沈春芜的心口处,马上意识到来者是谁。
她俯眸下视,下端一片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似是深渊。
原是平寂的心口乱作了一团,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算了,管他的。
沈春芜将鹰爪钩死死勾在了城墙边缘,两眼一闭,扒拉住绳索,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身子疯狂下沉,视角变得天花乱坠,在失重的空间里心也是失衡的,砰砰砰狂跳个不停,俨如漏洞百出的风箱——咔擦一声,彼端,黎明咬断长夜的脊椎,蓝色的残夜血一般顺着西穹的山脉淌下,一切晦暗的事物缴械投降,灰溜溜地缩在阴影里。
一双劲韧结实的胳膊牢牢接住了她。她掉落下来的姿势有些狼狈,好在周遭都是昏晦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她的脑袋撞在了对方的胸.膛,迫的他闷哼一声。
鼻腔间皆是熟稔的月桂梅香,将她带回了熟悉安全的环境里。
女子飘乱的发丝铺开在他臂弯,如匹缎流泻下来,挠在肌肤处,痒痒的。
刹那的走神后,盛轼也没将沈春芜放下来,抱着她离开城垛,朝着附近搭建的营棚走去。
男子的眼前缠绕着雪白的纱带,束在后脑勺处的两个白条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沈春芜眼神闪烁了一下:“这玩意儿怎么还没拆?”
“等你换药。”答得冠冕堂皇。
这句话说得太过于坦荡,让沈春芜很心虚。
这个“你”,是江拂衣,还是沈春芜?
她不敢往下深想,生怕被窥探出猫腻,但帝王这般旁若无人地抱她,穿过了营地,穿过了篝火,穿过了无数双视线,唏嘘声此起彼伏。
盛轼的行事风格仍旧一点都没变,仍旧如此张扬狂悖。
“在怕什么?”盛轼揭开营帐帷帘时,忽然问了这句。
“怕被禇赢看到,误会了就不好了。”沈春芜看到他过于平静沉寂的面容,没来由就想刺激他。
盛轼薄唇抿了抿,勾起一丝弧度。
——放心,禇赢已经出局了。
从获知禇崇叛变、夜袭春山坞的那一刻起,禇赢跌入了更深的愧怍之中,按理而言,本该是他去将沈春芜的尸首从战墟里挖出来,因为他与沈春芜互换过信物,他是最有资格去找她的人,但他没去,他去求帝王,请帝王救一救江拂衣,甚至,禇赢在他面前下跪,这一跪,就将一生的尊严都跪在了泥里。
禇赢是一个骁勇善战之人,但他也懦弱,他欠江拂衣的债,永生永世都还不清了,因为愧怍,所以耻于面对,一昧选择逃避。
盛轼什么都没做,对方就彻底认输了。
这让他特别索然无味。
显然江拂衣并不知道这些内幕,盛轼也不打算告诉她。
他收到了杨渡的消息,说江拂衣天亮前会带着密信入城,他提前半个时辰就在等。原以为小姑娘是一株劲草,但亲眼看到她穿过军界线,与金兵和完颜宗弼斗智斗勇,安全脱身时,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劲草长成了参天大树,她自成荫蔽,不再需要他的庇护和撑腰,她就是风暴,攒着一股野蛮生长的力量。
他再也拴不住她了,偏偏又是这样一股不驯的力道,时时刻刻揪扯着他,让他惦念,让他着迷。承认吧,他就是根本放不下她,他爱她。
他按捺不住汹涌的情思,将她引入他身边,引入他所身处的死局,邀她一同跟他沉沦——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伪善的人,放了她,救了她,又重新将她抓入险境。
她脱掉了他当初送给她的金刚指环,她不信海誓山盟,也不信风花雪月,所以他撚起一撮小草,圈成了指环,缀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其实这种小把戏再稚拙不过,他以为她会脱下来,但抱起她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就在找她的左手。
看到了每一枚草戒,高高悬起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沈春芜为盛轼拆线,解开纱布的那一刻,她迎面撞上了一双深邃沉黯的眸。
视线强而有力,俨如一盆燃烧的沉香檀。
沈春芜打了个寒噤。
这厮的眼疾分明已经好了!
她完全没有防备:“你的眼疾是骗人的?”
“是,我装的。”
沈春芜气炸了。
她居然被他骗了这么久。
她下意识是要逃,但双肩被摁在他大掌之下。
盛轼看着沈春芜,带着恨,又带着不可理喻的爱与痛,她不在身边的日日夜夜,那一千多个日夜里,他不知道要如何解决自己的情绪,那些情绪绞在心口上,无法没与外人道也。
沈春芜咬牙切齿道:“想不到陛下,堂堂一介九五之尊,竟学得贼人做派,下流手段。”
盛轼笑了,天底下,也只有她敢这样骂他。
“我也恨你,恨你在我如丧家之犬时接纳我,也恨你在我功成名就之时抛弃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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