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仪(1/2)
光绪三十年腊月初八,正二品吉林将军长顺卒于任上,享年六十六岁,皇旨上谕稍晚传来:“郭布罗·长顺,忠勇朴诚,勋劳茂著,治军抚民,诸臻妥协……追赐长顺太子少保、一等轻车都尉,赐入京师贤良祠,谥忠靖……”
不日,三旗副都统富顺紧急调任吉林将军,统领军政两务。富顺上任时又带了一份上谕来,主将薨而军事井然,今上嘉奖博洛驻营有功,晋封正四品防守尉,又感长顺一生功绩,其族人也多有加封。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仪甚至来不及推辞管家之责,便要操办长顺的祭礼。云旗往奉天府,尚未回府,碧萱待产亦不能惊动。元冬未办过大事,也并不能帮上多少忙。
两三个管家爷们儿并没在令仪手下听过差,也不知她的手段行事,令仪亦怕行差踏错,惹奴才们笑话,两下里都不便宜。维桢伤心过度,又犯了心口疼的毛病,起不得身,翡翠特特地来回了令仪,请医问药直闹得人仰马翻。
长顺的祭礼按正一品骠骑将军仪制筹办,又格外隆而重之。今上有谕,三省内正二品以下公卿搭棚路祭,皇亲王侯灵堂致奠。
郭布罗府铺天匝地的白绫素缟,披麻戴孝的博洛跪于灵前,三省之内皇爵不多,省外的因路途遥远,多遣掌史代奠,京里几位亲王手书了祭文来,博洛向南磕头致谢,又亲往焚炉里烧了。倒是与长顺袍泽相交的几位老将军日夜兼程地赶了来,都是久经沙场,千军万马不惧的老帅,见了长顺的棺木神牌亦不免含悲落泪。
博洛陪着哭了一回,又一一拜谢。直到金乌西沉,客方散尽。院子里仆妇们掌灯的掌灯,洒扫的洒扫,又有几个人收拾茶壶茶碗等家什井然有序。得安小心翼翼地上来伺候:“二爷今儿也累着了,且先用饭吧,本家爷们儿也都用饭去了,一会子又要守夜。”
连日跪灵,博洛只觉双膝生疼,由着得安扶了他往正堂后面走。忽想起一事,悄声问道:“大奶奶那里可怎么样了?”
得安见问不觉一笑:“爷问着了,可告诉不得爷呢,谁知咱们那位大奶奶竟有这样的才干!先时几个管家娘子尚不服她,更别说外面的管家爷们儿。底下人更乱得没头苍蝇似的,堂客们来了,也没人待客,也没人上茶,里面也失于照管。元冬姑娘出来教训了几次,愣是没人听。”
“谁知昨儿早起,大奶奶召集了所有奴才,先赏了一个管灯烛烧纸的小厮,说他中用,给涨了月钱,又命人传板子,将二管家的娘子拉到角门儿上给了十板子,她那样有头脸的人尚且挨了打,别人也就不敢尖刺了。爷瞧,今儿来客最多,竟一点不乱的。”
博洛冷笑一声:“二管家的面子都敢下,这丫头背地里指不定要赔多少不是,许多少银子钱呢。”
得安忙赔笑道:“人都说杀鸡儆猴,谁知咱们大奶奶直接把那‘猴’给杀了,就是齐天大圣看见了,也得摸摸自己的脖子,更何况那些狍子,自然傻眼。”
主仆两边说边走,忽见白苏打前面过来,朝博洛行一礼,道:“哪里没找到,原来二爷在这里,我们奶奶说了,此刻本家爷们儿都在大花厅子上用饭,怕二爷嫌烦,小花厅里单设一桌,只有荣大爷和几个与二爷交好的叔伯在,让二爷往小花厅去。”
“晚膳特地做了鹿尾儿炖山药,我们奶奶说,知道二爷不喜欢山药,但好歹喝口汤,这些日子劳心劳力,过些日子又要送太爷的神主牌往京里去,眼下二爷的身子可是顶要紧的。”
“你奶奶倒想得周道。”博洛苦笑一声,“可是呢,她此刻人在何处?用饭了没?”
白苏微微皱眉,犹豫片刻,道:“这话原不该我说,自太爷的驾鹤,我们奶奶日日忙至三更往后,寅时不到便起身,白日里应承各府的福晋命妇,又要为太太那里请医问药,哪里有用饭的工夫?爷再瞧瞧,这府里哪一个是好缠的?都巴不得我们奶奶有个一差二错,净等着捡笑话。只可怜了我们奶奶……”白苏再说不下去,红了眼圈。
博洛低头默默,许久,方低低地问道:“糊涂丫头,我问你奶奶此刻何处?”
得安忙接话道:“只怕在正堂后面的偏厅里,自太爷的事一出,大奶奶一直在那里主事,方便接待堂客,来人回事。”
且说,令仪此刻果在偏厅,闭目听元冬合算账目,大管家福全、二管家良禄危襟正坐在地上两把胡木高背椅上,两个人手中的算盘“噼啪”作响。
一时声止,二人算出的数目相同,令仪方从袖中伸出手,微微点头道:“可辛苦你们了!”
福全五十上下的年纪,也是府里的家生子,半生在府上效力,为人倒是诚实可靠,对主子也是一心一意,只是耳根子太软,没什么主意。见令仪开口,忙答道:“不及奶奶辛苦。奶奶这一手‘袖吞金’当真是绝技。”
令仪摆手,又问道:“若要诸事完毕妥帖,还需多少银子?”
“怎么也要一二千两。”福全实话实说,“之前花费的三四千银子,都是东院垫付的。之后的花销让外账房筹措吧。”
令仪看一眼苦笑的良禄,道:“你这是在为难良爷,他支得动外账房,还会从我这里拿银子?再一节,你那银子里没算二爷南行的使费,穷家富路,路上盘缠是不能省的,京里几位大人都特特地派掌史送了奠仪来,难道二爷空着手去道谢吗?这一项便得千巴两,加在一块儿,怎么也得三千银子方能了事。你让良爷往哪里支去?”
良禄四十开外的年纪,也是家生子,比起福全多了几分谋算,见令仪如此说,忙起身道:“谢大奶奶体恤,恕奴才直言,虽然外账房支不动,可这银子钱都由东院垫支也不合适,太爷屋里亦有些积蓄,或是些金银家伙,折便了也就够了。”
“太爷屋里的东西先别动。”令仪拦道,“眼下三爷住在上房,那东西还是留给他不时之需。福爷得空也将上房里的积蓄对对账,按等散与房中老少,那些老嬷嬷们要多分一些,他们服侍太爷一回,也算替我们尽了孝,就放他们出府吧。”
福全忙起身应了:“这倒是件积德行好的事,只当替太爷做了好事,将来也省了这一屋子人的使费。”
令仪还要再说,只觉头晕眼花,强打精神道:“你们快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咱们这里还有几件大事呢。”
两个人行了礼便退出去,谁知良禄眼尖,见元冬朝他使眼神,便慢走了几步,待福全去得远了,方转身回来。
偏厅里除了元冬和红莲,其他人都被打发了。令仪起身向良禄福了一福:“方才人多不便开口,还没谢良爷成全!”
良禄慌得跪下去,道:“奶奶折煞奴才了。奶奶才当家,不拿一两个人扎法子立威,再禁管不了众人。太爷让奶奶当家,必是看好奶奶的本事,况奶奶又亲去求了我家那婆子,那板子也并没打重,不打紧的,奶奶不必放在心上。”
令仪亲扶了良禄起身,又从元冬手里接过一大包银子:“到底是三四辈子的老脸,都丢在我身上,让我怎么过意得去?这点子心意你带了回去,给良嫂子置办些衣物首饰,若不拿着,就是怪我。”
良禄听说,只得拿了银子,又再三谢了,方退下。才一出门,却见博洛和得安主仆俩正躲在门边,结结实实是在听墙根,才要上前请安,却见博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示意他赶快离开。
房里的令仪并不知觉,只重重地松了口气。元冬上前扶了她:“奶奶晚膳又没用,我让厨房温了一碗黄芪鸡汤来,好歹喝一口吧。过几日太爷出殡,奶奶可不能倒下。”见令仪不说话,元冬忙忙地吩咐,“红莲,快去把鸡汤拿了来。”
门口的博洛听了便拉得安躲起来,不等红莲出来,却见自己屋里的杜鹃飞似的跑来,也不等人回,直冲进去,哭道:“大奶奶,不好了,我们姑娘方才晕倒了,雪雀姐姐急着要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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