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仪(2/2)
红莲愤愤地道:“二奶奶在太太跟前侍药,这几日连西院的门槛子也不曾迈出来过,没吹着风,没淋着雨,怎么就病了?我们奶奶倒是一日水米没沾牙,才要歇歇,你们又来闹……”
“红莲!”元冬呵止道,“奶奶在这里,别失了分寸,去拿鸡汤!”红莲嘟着嘴,跺着脚地走了。
元冬忙拉杜鹃道:“好妹妹,她不懂事,你别计较,二奶奶可怎么样?”
杜鹃到底是小孩子怕事,一行哭,一行说了西院的事。原来这几日,静嘉总是精神不济,时常困倦。维桢本不是大病,也便不让她床前侍药,只命她自在房中将养,又命芷茉带着丫头们一起服侍她。
谁知静嘉却越发懒待动弹,成日只要睡下。方才在维桢房里请安,正说着话便晕了过去。
“糊涂东西,怎么这会子才来回?”令仪急道,“元冬,快叫杜松请大夫去。”
“别忙,我叫得安去了。”博洛声音先到,人才进来。令仪倒被唬了一跳。
“你来得正好,快回去瞧瞧,二奶奶到底是怎么样。”令仪忙上前,脚下走得急,眼前不觉一黑,几乎跌倒。博洛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只觉比先越发瘦了,因着不施粉黛,脸色蜡黄,竟也是个大病的样子。
博洛才要说话,忽见杜鹃,便道:“你先回去看顾二奶奶,得安请大夫去了,你唤个小厮往后角门守着,大夫来了即刻请到咱们院去。二奶奶若问起,说我就来。”
杜鹃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元冬早上来扶住令仪:“奶奶可怎么样?”
令仪勉强笑笑,从博洛手中抽出胳膊:“我也真的乏了,二爷快去看看二奶奶吧,我就安置了。”
“你这样怎么走?”博洛眉头深蹙,转身往架子上取了月白锦缎的斗篷向令仪身上披了,“元冬,你往厨房叫红莲将鸡汤送回东院,再告诉厨房,明早送一碗四物养血汤来东院,你给我看着你奶奶喝了才准她出门。”
元冬忙应了,出门往厨房去。“我送你回去吧。”博洛说着转身蹲下。
令仪忙道:“这是做什么?不劳二爷,我自己回去。”
“难道你想我抱你回去?”博洛声音冰冷,并不回头。
令仪无法,只得俯身在他背上。博洛起身就走,只觉背上的人身量是长成了,却比五六年前轻减了不少,若不是有一份温热在背上,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这些日子二叔辛苦了。”令仪的声音响在耳边,“你也要善自保养,过些日子还要送太爷的神主进京……”
“这些事不劳你挂心。”博洛不耐烦地打断令仪的话,“成日家只见你事事周全,怎地周全不了自己?”博洛说着,身上用力,将令仪向上掂了掂。
令仪一个不稳,忙握紧博洛的肩膀:“我一个寡妇家,连自己尚难周全,何况别人?等这件大事办完了,这个家还该由二爷来当。”
“谁要当这个穷家?我可没有那大把的银子白填陷了进去。”博洛冷哼一声,“再说违亲背祖的罪名我可担不起。哦,对了,听说军饷已到了蕃台衙门,这几日便会发至营中,我回过富顺将军,你垫付的银子也就回来了。”
“这可好了。”令仪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皮不自觉地就要合上,头也越来越沉,口内却仍喃喃自语,“有了这笔银子,你往南去也从容些,年后云旗往西去也有盘缠……”
“再没有你操心不到的人和事。”博洛才要再说,忽然闭了嘴,因为令仪的头已经结结实实地枕上了他的肩头,胳膊晃在他身前,许是太累了,连她的呼吸声都格外沉重。
博洛僵在原地,须臾便继续前行。杜松远远地看见他走来,忙上来要接,博洛微微摇了摇头,小声道:“谁在你奶奶房里服侍?”
“白苏姐姐。”
“你跑去让她打点下床铺,要轻,别惊了你奶奶。”
杜松小跑着进院,又一路为博洛开门打帘子。西厢的茉蓉早听见动静,才出来看,便见博洛背了令仪进来。“姐姐这是……”话未及说完,博洛冰冷的目光扫来,唬得茉蓉忙掩了口。
不过片刻,博洛自从正房出来,见茉蓉仍站在园中,方小声道:“天也这早晚,蓉姑娘早歇了吧。”
茉蓉嫣然一笑:“二爷辛苦,姐姐是怎么了?要瞧大夫吗?”
“很不必,大嫂子只是太累了,能睡下就最好不过。”博洛说着,脚下却并无停留之意。
“我送送二爷。”茉蓉披了大袄,便跟在博洛身后。
“蓉姑娘不必客气,况外面这样冷,快回房去吧。”博洛说着加快了脚步,忽然手上一热,再不想是茉蓉的纤纤玉手拉了他的手。
“难道二爷是不怕冷的吗?”茉蓉言语温柔,竟如小儿女一般,“这样冷的天,二爷连件斗篷也没穿,冻坏了可怎么好?”
博洛已有一妻两妾,女儿家的心思自然是知道一些,今见她作如此形状,已明了大半,心中虽厌烦,但念在令仪的份上,又不好疾言厉色,便悄悄缩回手。本想说几句让她死心的话,可低头见茉蓉穿的仍是令仪旧时的衣物,心中一软,到底又收住了话,片刻方道:“这衣服不好,蓉姑娘以后别穿了。”说完大步朝院外走去。
茉蓉只立于院中,呆呆地望向博洛的背影,直至什么都看不见,方咬了咬唇,忽然神色古怪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