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市(2/2)
姑子山的绺子与官军打了一仗,双方死伤都不大,可再剿时,姑子山已经人去山空,匪众不知去向。
云旗知道令仪放心不下,不由劝道:“二爷吉人天相,必会逢凶化吉,再等些时日,只怕鲁颂就会送信来,眼下不知下落也好,咱们不知道,官府就更不知道了。”见令仪仍旧惴惴,云旗故意提起前话,“姑娘是想给三爷分院子吗?姑娘如今掌事,住上房也不为过,只是太太那边……”
“眼下太太这个样如何腾挪?我才瞧了这半日,各房都开门扫庭院了,丫头们进进出出打水准备伺候主子,只有上房空落落的,瞅着一副家宅不兴的样子。”手炉的炭火不足,山顶越发风凉,令仪紧一紧斗篷,便朝石阶走去,边行边道,“毕竟家兴才能业盛,就这样行吧,我们的事还多着呢。”
“哦对了,才我还没说完,你便岔开话儿,我还想着喜果不过是个乳名,还该起个闺名才好,记得《九歌》上说‘沅有芷兮沣有兰’,是说美人的好句子,不如就叫‘沅芷’如何……”
声音渐行渐远,令仪下了假山,元冬早在不由住了足,“沅有芷兮沣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乱党一抓又是小半年,可抓来抓去,也并没抓到几个正主儿,无非是些冤狱错案,民怨愈深,官府也渐次懒怠起来,抓得也不那么起劲儿。
秋风起时,海龙府的街市之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一块大红绸子盖住了黑漆大匾。令仪在鞭炮声中拉一拉绸子角,几个小伙计机灵地扯断绑绸子的暗绳,那大红绸子似真被令仪轻拉而下,露出了黑漆金粉的牌匾,颜体大字“天增顺”。
为着开市热闹,城内有名头的买卖铺子自不必说,济南、青岛并晋西几间大商号送来了花篮贺匾,南方两三家商会又派人来贺,本省之内与博洛素有交情的几位管带也携了家眷来,连奉天将军也派了得力副将来,连俄国洋行的买办也来凑热闹。
云旗早早包下“阳春楼”待客,一时迎来送往,热闹非常。令仪仍旧是一身鸦青绣八团喜相逢妆花缎的夹袍,一字头板上几躲宝石珠花,唯一醒目的是压发的雏鸾纹样红宝石金钗。她来往于堂客之中,笑意周全。
元冬陪在她身边,盯着伙计们搬东西。忽听身后两个女眷轻声低语:“一个寡妇家,不说闭门守节,竟这样抛头露面,大不成个体统,难为她竟笑得出来!”
元冬才要回身,就听另一个道:“可别这么说,听我家老爷说,这位奶奶可不得了,蹲过大牢,判过大刑,扔狼窝里都没死成,命硬得狠,不然她怎么能过门没两年就克死她男人?听说连她婆婆都被克得半死不活,小叔子也跑了。”
“可不是,只是这样命硬的人才有赚大钱的命,我听说山西几家有名的商号只与她一家货物往来……”
“你眼热?”
“我眼热她?哼,赚再多还不是个寡妇,难道夜里搂银子睡去……”
元冬牙根紧咬,猛地转身要问着那两家女眷,忽然身旁有人拉她,扭头一看却是令仪。元冬一惊,知道方才那些话都被令仪听去了,才要说话,却被令仪拉至一旁。
“奶奶,她们……”
“元冬,她们是什么人?”令仪笑问道。
“谁知是哪家的女眷,说话忒刻薄。口不留德,等我去骂几句给奶奶出气。”元冬说着还要回去。
“既然不知是哪家,也就是没要紧的人。”令仪拍着她的手。
“她们分明是嫉妒奶奶,眼下别说她们,就是那些正经做生意的爷们儿,谁不眼热咱们商号的风光?”元冬愤愤不平。
“你既知她们心思,越发不用理会了。”令仪悄声笑道,“她们是无知妒妇,又恼咱们,又拿咱们没办法,难道咱们非要生气,好像她们恼得有效用似的?”
正说着,门上人回:“山县高社副社长山县寿一先生到!”
令仪一惊,不觉与元冬互视一眼。还不等两个人反应,一个身穿长袍马褂,头发却短而整齐的年轻公子快步走进来,虽然装束无差,可那短短的头发实在扎眼,客人们不由多看两眼,见他唇红齿白,相貌整齐,竟算是个清俊公子,楼上几个年轻的堂客不由又多看几眼。
云旗几步来到令仪身边,“没下帖子,他怎么来了?”
令仪苦笑道:“俄国买办来得,他自然也来得。”
“可我们跟俄国商行有贸易往来。”
“你别忘了,整个儿吉林行省地界内日本商社他一家独大,许是来探咱们的底也未可知,是敌是友尚不分明,眼下来者是客,总不好将他轰出去,去接吧。”
寿一放下拜礼,抬头见令仪站在二楼,不由喜形于色,拔腿便要上楼。云旗忙拦下道:“楼上堂客,山县先生这边请!”云旗说着抬手,将寿一让到俄国买办一桌。
“我认得你!”寿一并不过去,只朝云旗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阿一,你还记得我吗?”
云旗点头,“总算是故人,别来无恙。”
寿一笑拉他道:“得空来我们社里玩儿,我请你喝酒,我们日本的酒。”
这样的笑容中,云旗似又看见当年那个死也要救活一条狗的阿一,不由心软了。同眼下桌上的俄国买办一样,他们都没参与过当年那些惨烈的战争,不过是来海龙府做生意的商人。于是朝他笑笑道:“好,得空必去的。”
一时开席,老少爷们儿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令仪举杯敬酒,言语得体,落落大方,众人无不敬服。正说着,忽然听见远远的钟声传来。众人分辨半日,竟是从城外兴龙寺传来的。
这兴龙寺是内务府供养的寺院,当年圣祖围猎巡幸海龙府时特意修建的,意在龙兴之地,祝祷国运昌隆之意。
除非大喜或大悲,兴龙寺的钟声轻意不响,且眼下钟声一声接着一声,源源不断,根本查不出个数,绝非吉兆。
令仪才要打发人去打听打听,却见杜松方海拼命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双双跪倒,哭天抢地,“大奶奶,大奶奶,可了不得了,今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