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市(1/2)
维桢醒来时嘴歪眼斜,口不能言,半边身子失去知觉。苏大夫诊了脉,说是邪风侵体,就算治愈只怕也会行动不便,言语不清,再无法如常人一般过活。
令仪加派了手脚勤快的小丫头并两个嬷嬷服侍维桢,又嘱咐苏大夫:“必得尽心尽力医治,二爷此刻人不知何处,太太不能有大碍。”
“大奶奶放心,全在我身上。”苏大夫说完便向大圆桌上取了笔墨开方子。
元冬扶了令仪从维桢的房里出来,“太太一生争强好胜,现下竟得了这离不得人的病,奶奶别怪我嘴不好,也不知是哪里作下了孽,报应在这上头。”见令仪不说话,元冬又小声道,“奶奶处置了蓉姑娘,后院那两位奶奶可是惴惴不安呢。”
令仪朝后院望一眼,悄悄道:“你亲去说给她们俩,安分些,自有她们的好处,再悄悄告诉芷茉,我必保她与孩子周全,让她不要思虑过多,反伤了孩子。她们俩原都是丫头,身边并没有可靠的人,你多多看管些服侍她们的人,眼下没什么比这个孩子更重要。”
元冬点头去了。令仪走出西院方觉浑身酸软,这一天这样漫长,倒不如她与额林布,似才一分开竟有八九年了。
残阳如血,令仪一个人走在年深日久的穿堂里,原来巷道是这样长,似永远也走不到头,往事种种闪现眼前,与骏德击掌,从宁古塔出嫁,与博洛一同落难,成为额林布的妻子……仿佛就在昨天,她还是每每被弹额头的“小人儿”,日月更叠间,她的责任竟是要托起这整座宅院。
只是先前她并不知道,这宅子太沉太重,几乎要压断她每一根骨头。令仪终于走不动了,委屈的泪水洗颊而下,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慢慢抽泣着,声音渐大,转而放声痛哭,哭声哀恸,久久回响……
起更时,一个黑影躲躲闪闪悄悄进了柴房。茉蓉仍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里。关进来时,她一直疯言疯语,说自己才是令仪,说大奶奶是个骗子,下人们听她说得太不像话,就寻了破布将她的嘴堵上了。
此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茉蓉眼前晃了晃,她绝望地闭起眼睛,然而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
寒光一闪,茉蓉身上的绳子悄然滑落,她几乎不敢相信地盯着黑影。嘴里的破布也被拉下来,茉蓉吐了两口嘴里的布渣,才要说话,黑影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后角门外,一辆破旧的骡车,茉蓉坐在车里仍旧惴惴不安,骡车一路飞奔,出城而去,茉蓉不辨方向,只知道离郭布罗府越来越远,她也因此或许不用被执行家法。
直跑了两三顿饭的工夫,骡车忽地停下来。车帘轻挑,一只大手将茉蓉从车厢里拎出来,不容分说丢在一旁,又掷下一小包碎银子。紧接着,那人打马扬鞭便要离开。
“云旗,我知道是你!”茉蓉的声音止住了那人扬起鞭子的手。
云旗缓缓摘下蒙面,目光如刺,看向茉蓉。
“那个贱人处心积虑就为置我于死地。”茉蓉冷笑道,“你不过是她养的一条狗,狗违背主人意愿可是要被打死的。”
“我并不为救你。”云旗缓缓开口,“姑娘是良善之人,不该为你这种人脏了手,染了血。”
茉蓉冷哼一声:“差点忘了,你打小儿就心仪主子姑娘,你娶碧萱、陪嫁到海龙,你这一辈子就只活她一个人儿。可怜碧萱,她至死也是个糊涂鬼。”
提起碧萱,云旗额上根根青筋暴起,“我不让姑娘指尖染血,不代表我也不染血,若你想死,我大可以送你一程。”
“你不会。”茉蓉斩钉截铁,“若单为令……”茉蓉厌恶地皱了皱眉,改口道,“为那小蹄子,你该在这里杀了我,哪里还有这许多话?当年阿玛买了你,你得了卖身的银子才能给双亲下葬。你当阿玛是恩人,在府里时就对他唯命是从,如今你私放了我,是想还了阿玛的恩情。”
茉蓉面露得意,云旗的神情却渐渐恢复如常,“蓉姑娘,在我没改变主意前,早点离开,山高路远,蓉姑娘好自为知,我放你这一次,决不放你第二次。”
天将亮时,云旗方换了衣裳回府。丢下茉蓉之后,他去了碧萱的坟前。一炉香,一壶酒,一叠黄纸,阴阳相隔。
他并不是来向碧萱解释私放茉蓉这件事。只想着,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解他心意,那便只有碧萱了,可惜碧萱终究是不在这世上了,冷冷的黄酒喝下去,两行热泪滑出眼角。碧萱那笑意盈盈的脸便显于眼前……
元冬等在角门口,见云旗垂头丧气地回来,不由面上带了怒意。云旗再不曾想元冬会在这里,不由一愣,瞬间释然,不由苦笑。不知从何年何月起,他那位主子姑娘已不是只知在商号里装小子卖货的丫头,眼见得她能支撑起这个家,支撑起商号。那点子当家奶奶的心机她再不想有,也全有了。
“奶奶说,云爷这一夜着实辛苦了,可也少不得再辛苦一程,立地就要见你。”元冬的话说得不冷不热,那神情分明带着一丝怨毒,“我虽然是个蠢笨的,看不明白云爷的手段,但那年云爷的话言犹在耳,谁伤了奶奶,必与其不共戴天,不知道云爷是不是也记得。”
云旗明知她话里所指,却无以辩驳……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些,已是仲春时节,花园子里树木萧索,树上仍不见芽包。令仪立于假山之上,居高临下,俯看整个郭布罗家和宅院外的海龙府。天才要放亮,寒意未退。一袭哆罗尼斗篷严严地裹着她,灰鼠风毛出得油光水滑,点翠的钿子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唯一支雏弯纹样嵌红宝石的金钗压发。
云旗在假山上看到令仪的背影,一时恍惚,竟似有些不认得。此前跟在她身后,只是想护着她,怕她跌倒。而眼下,她连背影都透着主母的威仪,那他在她身后,就只是追随。
“我不问她的去向,你也别说。”令仪忽然开口,语气极是平缓,喜怒不辨。
云旗低头道:“但凭姑娘处置。”
令仪拢一拢怀中的手炉,目光仍看向宅子外面的海龙府,“云旗哥哥,你欠我们家的情也好,命也好,从此两清了吧。”
云旗沉默,未几,上前一步开口道:“谢姑娘成全。姑娘自来了这里,就喜欢站在这儿看外面。太爷也好,姑爷也好,他们知道姑娘的心,所以肯放姑娘去外面。他们尚且知道,何况于我。以姑娘今时今日的心机谋算,手不沾血地料理蓉姑娘,甚至料理西院太太都不在话下。可姑娘心大志大,那些手段,那些谋算该用在外面,宅门里的这点子事,不值得姑娘耗心耗力。”
令仪苦笑一声,叹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同流合污,在这宅门里,也变得蝇营狗苟。茉蓉的命不值什么,可是云旗哥哥,你这样做保全了我,成全了你,也还了我阿玛,那碧萱呢?咱们俩欠下的,只怕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言语间不觉透出难言的哀伤。
云旗无语侍立,抬头看去,天边朝阳似火,大有焚烧一切以照世间之势。令仪愁叹一声,道:“罢了,茉蓉心高气傲,如今落败,于她而言,未必好过死,此后不提也罢了。”说着扭头看向云旗,“如今你一个人实在难以照料喜果,我想收她为义女,养在上房,只是不知你的意思。”
云旗一惊,喜果如今也养在令仪身边,他并不意外,只是“上房”两个字让他的眉心不由一跳。
令仪知其意,淡淡道:“煜祺大了,博洛在他这个年纪,仗也打过几十场……”令仪忽然停住不语,自博洛走后,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若说被抓了,府里早不会这样安静,既是没被抓,那他人去了哪里呢?令仪曾悄悄地派石家兄弟上姑子山求孙德胜帮忙找找,可上了山才知道,富顺不知从哪儿听来,孙德胜亦有投靠乱党的动向,竟派兵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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