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1/2)
“郭老师,下课了?”一个女军官与博洛擦肩而过,她是讲武堂里极少数的女教员,主教后勤医疗科目。
“徐老师好。”博洛只穿一件白衬衫,没穿军装,倒少了几分戾气,眉宇间多一分恬和之色,让人望之心生亲切。
“为了庆祝这一期学员结业,晚上有个联谊舞会,你要去吗?”徐老师说话爽利,双颊却染了一丝绯红。
博洛假装不见,“不了,你们好好玩吧,我要赶回去。眼下时局不定,离开太久我不放心。再会!”博洛说着,再不顾徐老师的含情脉脉,直出了校门。得安等在那里,见他出来,忙迎上来,也不说话,只朝他身后望了望。
“看什么?”博洛推了他一把,顾自上了车。奉军装备先进,团以上军事主官配有吉普车,可博洛驻防在外,根本用不到,车一直借给军部机关,得安上午特意去了趟机关将车调回来接他。
“二爷……师座,徐老师可是学校里一等一的美人儿。”得安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向博洛,“你怎么也不多说两句?”
博洛冷瞥他一眼,吓得他立刻调转了话头:“下午的火车回海龙,咱那里正热闹,爷合该回去凑个热闹。”
博洛眉头陡然皱起,“你大奶奶又闹什么幺蛾子?”
得安笑而不语,只顾开车……
原来不久前,奉军在长春府新建的被服厂采购冬衣冬被的材料,大德东、福盛东两家争得厉害,且两家都有染厂的代理权,货源充足又便宜。那德好歹是军政处的专员,与奉天军部相交甚广,几位要员也都应了他的要求。
却不想被服厂到底还是选福盛东下了订单,气得那德直跳脚,特意赶回奉天问着军部的那些要员。结果那些应了他的人无不躲着他,倒有一个相交甚笃的旧友隐晦地告诉他,那些要员们早收了福盛东的少东家送来的重礼。这个世道,人情怎么也没有金子的力量大。
那德在临时军政处跳着脚骂了三天,却也只能干睁眼地看着福盛东那爷儿俩在海龙府耀武扬威。
然而被服又不是只用布,今年西北天灾,棉花收成锐减,蒙古又遭雪灾,皮料欠收。天增顺商号倒从中原地区囤了一批棉花进仓,那做冬帽必不可缺的皮料又是东三省内独一份的大宗,后勤买办欲压价,又恐商号不肯,再往别家又聚不齐货品,怕影响了制衣裁被,少不得特特约了云旗洽谈。
云旗早得令仪授意,价格比之往年自然要高些,却分毫不曾漫天要价,明眼见的,得罪军方绝不会有好果子,人贵知“见好就收”。双方合意,便签了合约,立定了运货的日子,天增顺商号又是一大笔入账,远比福盛东那批布料有赚头。
那德似才回过味儿来,欲骂令仪,却着实骂不出什么来,当初可不是他自己巧取豪夺地争了那代理权来?少不得背地里打着自己的嘴巴问着自己,如何这般鼠目寸光?
“这事儿算什么热闹?你大奶奶一个钱串子脑袋,别人争什么她才不管,她只管争钱。”上火车前,得安特意为博洛买了一份报纸。此刻,博洛在包厢里与得安说着闲话,翻看报纸,神色颇为不屑。
得安笑而不语,只要看他那位爷的反应。果然,报纸翻了没两下,博洛不由停了手,眼中的惊讶无以言表。
原来报纸上登出来,骗卖军购的福盛东商号东家凌恒、休德已经被押解前往奉天治罪。原来福盛东商号为压缩成本狠狠跟染厂杀价,染厂为图利润便将织布的纱减了一半有余。凌恒父子并不懂这些,也没验看清楚就直接发给被服厂。结果布太绡,一下水就露了馅。不必有经验的老裁缝,就是那新来的女工也知道,这样的布制了军衣,用不上个把月也就又变回一堆碎布。
奉军自然不能拿远在济南、青岛的染厂怎么样,所有的怨气就全撒在凌恒父子身上,封号查抄还是小事,临时军政处里的那专员是断断不会让这爷儿俩跑掉的,以“有意破坏军用物资,图谋不轨”之罪,连夜绑了人,若不是奉天那边催着要人,这父子俩便要死在海龙了。
“好歹是先二奶奶的娘家人。”得安小心觑着博洛的神色,犹豫着道,“爷要保下他们两个的命吗?”
博洛哼笑一声,“这事儿还用得着咱们吗?你以为奉天为什么催逼着要人?”博洛说着放下报纸,扭头看向窗外,“那些收过休德重礼的人保下他爷儿俩的命还不容易?只是呀……”博洛不由叹了口气,“他们怕是再不能在三省之内露面儿了。”
“大奶奶不声不响就料理了那祸害爷儿俩。”得安由衷叹道,“这一节并不难,可眼下,连奉天府的人都在传些有的没的闲话,都说是那德那老东西没做成这笔生意才在背后搞的鬼,以后也不见得有人再敢与大德东做生意了,爷,这就是你常说的‘一石二鸟’吧?”
听着得安的话,博洛莫名地在车窗上看见令仪的脸,仍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那眼珠子转来转去,闪着一肚子鬼机灵,博洛不由“嘿嘿”地笑了两声。得安不知就理,只当他爷看到什么好东西,忙也望向窗外,才发现天已经黑下来,窗上除了映出两个人面孔,再看不到其他……
可惜此刻的令仪却没有心思笑,因为郭家三爷正在家里“闹革命”。煜祺早过了弱冠之年,因着将军府的声誉,又家境殷实,保媒拉纤的络绎不绝。虽然煜祺看不上那些姑娘,可向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令仪作为长嫂自然作得主,她相中了溢涌泉酒坊姜东家的女儿,小名叫“霁华”,相貌不必说,且识文断字,又读过一二年洋书,很是乖巧懂是的姑娘。
谁知煜祺竟是死活也不肯的,还满嘴的“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别人都说他是读书读疯了,令仪只不信,暗地里悄问准了他。煜祺九岁丧母,一直由令仪照顾,情知说谎必瞒不过去,也便实话招认了。
原来煜祺自知觉人事起,便对双花十分另眼相看。谁知前年遣散家奴时,双花也自愿出去了。煜祺舍不得又羞于开口,竟未能留下她。
因着双花家不在本地,煜祺竟再未见过,可少年情结到底执拗些,这一二年,煜祺总未放下。如今听说要与他说亲,又勾起了他心里的那份念想。
令仪只说他少爷脾性,过一二日也就好了,谁知煜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家闹起了绝食。连元冬亲带人送吃食也被赶了出来。
气得元冬直朝令仪报怨。彼时令仪正在大书房里写字,听着元冬的报怨不免可笑,“小孩子家家的,他不吃就当他不饿,饿了自然就吃了,说给他房里的大丫头,三爷为情所困,不思饮食,也不必死乞白赖地哄着他吃,由他去吧,把他房里的点心都撤了。”
元冬倒被气乐了,才要说话,便听门口的小丫头道:“二爷来了,我们奶奶在这屋里呢。”说着挑了帘子,博洛一身黛蓝色家常的长衫走进来。
“二爷怎么这早晚还来?”元冬说着,也不等博洛答话,自去备茶了。
博洛便向椅子上坐了,闲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儿,笑道:“大奶奶的好手段,连我们奉军的那些要员们都被奶奶当棒子使来打虎。”
令仪放下笔,笑道:“二叔说什么,我竟不知。”
博洛知她故意装傻,也不强辩,闲话道:“福盛东重打鼓另开张也不过小半年,我猜此后再不会有人接盘了,大奶奶是彻彻底底地绝了这一门儿。听闻凌恒在押解车上邪风侵体,人还没到奉天就动不得了,好歹剩一口气在,只是那把老骨头算是废了。”
令仪冷笑,“自作自受罢了,他不那样钻营,再不能有今日。”
“只是我还想不明白,你处心积虑,就为成全凌恒做成军购,可你怎么知道他会用那种绡布?”博洛问道。
“我不知道,却不难猜。凌恒到处撒钱人尽皆知,他要赚回那些钱,必得从染厂下手。”令仪搁下笔,抬头看向博洛,“好歹我们是商号,再不伶俐,棉纱、染料的价格还是知道的,多少棉纱织一匹布,多少染料染一匹布,如今的染厂为着颜色好,染料多用进口的,那又是一笔,难道人家巴巴地开染厂是为了白送他用吗?当然不会舍了自己的红利来成全他。我知他会狠狠压价,那结果便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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