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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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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仪亲自给少庚的茶碗里续了水,又叫小伙计上了两盘子热糕,再开口时,已没了方才的讥诮,语气诚恳且踏实,“陈经理,你是难得的才俊,论学问我自愧不如。所以我不怕老实告诉你,我这么做不是为谁,而是为我自己。”

“你学的是经营之道,可再怎么高明的经营也离不开世道,你吃亏在不懂这世道。”令仪剥着松子,缓缓地道,“我早知道那德会打煤炭所的主意,他一个‘红顶子’的,我们商号再有本事,也抵不过他的官帽。眼下你们煤炭所除了军需,只从大德东出货,若不是有衡昌压制,官办煤炭所早做大了,那大德东也就跟着做大了,那德为人你知道,到那时,海龙府还会有其他商号吗?

“我知道你看不上那些小煤窑,我劝你买窑,就是想确定你根本就不会动心思,我就好下手。也亏得你不要,那些小窑主看到我就像看到救星,我没有上买馍馍的钱,他们连入股的合约都不细看,就按了手印儿。”

少庚本低头听着,一闻此语不觉失笑,细细品着令仪这些话,没有一句不是掏心窝子的,不觉少了方才的气,倒有些心念转动,“大奶奶,你特特地来这儿,专为跟我说这些,是别有心意吧?你若想针对我们煤炭所,大可以不露面,直到把我们挤兑到关门歇业,让我死也作个糊涂鬼。”

令仪嗤笑一声,“你们可是张督军的买卖,关不了门。我要是有这个念想,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那你这是……”少庚想不明白。

令仪四顾无人,方悄声在少庚耳边言语几句。少庚一惊,半晌方道:“你……这是……行吗?”

令仪抬起右手,“陈经理敢不敢与我赌一把,若成了,我们都得好处,若败了,我必不连累你和你的前程。”

少庚看着令仪,不觉狠咬咬牙,抬手击在令仪掌心,“大奶奶放心,若真败了,我绝不独善其身。”两个人不觉相视而笑……

离开西安县城时,天已起更,令仪坐在大骡车里,仲荣也带了醉意,迷迷糊糊地赶着车。云旗骑马走在车旁,忽然小声道:“二爷来信了,不给家里,反寄到我那里,我知道他走的时候跟姑娘闹不痛快,爷这是没有台阶下,又怕姑娘惦着。姑娘念在爷一份苦心,就给他个台阶吧。”说着,将一封书信从帘子缝里递进去。

令仪展信细读,原来奉军已与直隶军阀接上火,战势胶着,各有死伤。二十八师尚能周全,博洛也平安。信上又嘱云旗多顾及家宅平安,无事暂不要入关。令仪不觉苦笑,若是不明个中缘由的人,单看这信还只当那位师长大人对云旗存了心意。

“云旗,”令仪将信合在手里,悄悄道,“明儿给二爷回信时,只说别让他惦念家中,该善自保重才是。”

“姑娘何不亲写几个字,爷若见了姑娘的字必是欢喜的。”云旗回道。

令仪抬手挑起帘子,天上新月如钩,繁星点点,直如那夜,博洛指天告诉她,那些人都在天上看着她,要她好好活着。许久,令仪方道:“罢了,我的字难看,何必写出来让人笑话?枪炮无眼,二爷该保重才是。”

云旗才要再劝,令仪已撂下帘子,他动了动嘴,也唯有一声叹息。

车近海龙府时,仲荣忽见前面跑来一匹马。那马上的人衣着鲜亮,全海龙府怕也只有一个人整天穿成这样。

“寿一少爷来了呢。”仲荣朝车里回道。

云旗不由皱眉,“怕是为了那件事。”

令仪挑起车帘道:“原也没打算瞒他。”

说话间,寿一的马已行至近前。仲荣装傻道:“寿一少爷有心了,知我们奶奶晚归,特特地来接。”

寿一少有这样严肃的神情,低声道:“姐姐,我有话说。”

令仪笑道:“什么话就这样急?等不得我家去说?”说着命仲荣停了车,向云旗道,“马给我骑,你和小石头赶车,别耽搁了赶路。”

两匹马并肩而行,骡车远远地跟着。令仪看向寿一,“什么话,说吧。”

寿一犹豫再三,方开口道:“姐姐,你为什么将当铺卖给凡卡?你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我们商社也可以出高价买下你的当铺。可你为什么偏偏卖给凡卡?”

令仪早知是为了这件事,自来海龙府的当铺多为日本商人经营。纵有别家,也不过一二年必然闭门大吉。自那年寿一帮令仪解了围,天成典当可算是海龙府屈指可数的几家本地当铺。

“阿一,其实这些年,我一直不明白,你们那些当铺子里,所有的死当都卖去了哪儿?”令仪的声音平缓,悲喜不辨。

寿一怔了一下,他在令仪面前到底没有说过谎,“运回国。交给拍卖行。这样做不仅能卖个好价钱,还会得到外务省的补贴。”

令仪点头,“所以我才不会把当铺卖给你。俄国洋行并不善于经营这些铺子,他们肯买,也无非是不让我卖给你们商社。我看要不了多久,天成又会被你们挤兑得关门大吉。可是,以他这些年跟你们斗的气,他宁愿关门不做,也决不会把铺子卖给日本商社。”

“姐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寿一不敢相信地看向令仪,“你宁愿相信俄国佬也不相信我?”

“阿一,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怎么能跟凡卡那些人比?”令仪抿了抿嘴唇,似下定决心般开口,“我从来都没有不信你,可是……那些老物件是祖宗留下的。老话说,‘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如今生逢乱世,谁家一时遭了短,把那些物件当了、卖了都是人之常情,只是若被你们都带走了,以后我们的子孙就再见不到了。”

寿一直直地盯着令仪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姐姐……郭大奶奶,你看看我,我是山县寿一,只是一个商人,不是驻扎在东三省的日本兵。我一直以为,在海龙府住着,就可以跟你同路,却原来,我们始终不会同路……”话音未落,寿一腿上用力,那马奋力向前,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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