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卡(1/2)
许是经历的事太多了,虽不敢说洞若观火,令仪却着实练就了对世事的预判。自从得知茉蓉与满铁的中村粘连不清,令仪就大概猜到了这个结果。张督军掌控着整个东北,他一向不喜国外资本在东北境内采矿,满铁为此也曾多次向国民政府抗议,但毫无效用,那个所谓的国民政府,管不了奉军、管不了皖军,甚至连自己的直军也没管明白过。
想要衡昌的并不是茉蓉,而是中村一兴,或者说是满铁。从阳春楼出来,令仪的一颗心跌入欲底,她情愿是茉蓉的恶毒在作怪,无非不想让她与博洛踏实地过日子。可眼下这情形……
元冬扶着令仪的手肘,小心觑着她的神色:“奶奶别恼,不值当为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倒不值许多。”
杜松守着骡车,见她主仆两个走来,忙跳下车要去摆那梯凳子,令仪摆了摆手道:“我想走走。”说着挣开元冬的手,“让我一个人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奶奶想都别想。”元冬断然道,“今儿街上人多,奶奶碰着事大,快上车家去吧。”
令仪叹了口气:“实在不想闷在车里,你们只到街口等着,我走到街口就上车。”
元冬无奈,怀知令仪心中难受,也不再劝,自上了车,带着杜松走了。令仪缓步行在街边,一队一队的人潮从她身边经过,都是年轻学生,花样面孔,他们打着横幅,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一个不安分的年月,大人们不安分,成日家打来打去,孩子们也不安分,动不动就游行请愿,一会子反对奉天教育司削减学校经费,一会子反对东北独裁自治,又反对复辟帝制……
煜祺在学堂里时,也常参加这样的活动,令仪常劝他道:“与其义愤填膺地喊什么口号,弄什么游行,不如努力强大自身,强大到能够改面局势……”
不知是哪个学生绊了脚,扑倒在身边同学的身上,同学又站稳也撞在一边,正撞向令仪,一双手从身后揽过令仪,返身将她挡于身前,那手的主人却被学生撞了个趔趄。
学生致歉而去,令仪有惊无险方想起挡她的人,扭头看过去,竟是寿一。
“姐姐,可伤着了没有?”寿一松开令仪,上下查看着。
令仪不由一笑,至那日城郊一别,他们竟再未见面,寿一再不曾往郭家来:“你不恼我了?”
寿一撇了撇嘴,道:“自然是恼的,姐姐又不来哄我回心转意,是不是也早忘记我了?”
“孩子话。”令仪含笑道,“是寿一少爷恼着我,躲着我,我再没眼色,也等少爷气消了才凑上来说话不是?”
寿一到底还是笑了:“恼不恼的,事情也都过去了,眼下我要去俄国洋行送送凡卡,姐姐要不要同去?”
“凡卡?”令仪不解,可街上人满为患,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元冬他们在前面,我们上了车再说。”
骡车艰难地行走在街市之中,寿一缓缓地讲着俄国洋行的事。原来凡卡的国家也要变天了,凡卡是贵族出身,他的两个妹妹都嫁进了皇室,所以他们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绝不会有好结果,他这次回国就是要变卖家产,带着家人逃往欧州。
“这么多年,我们商社和俄国洋行斗来斗去,现在想想真的可笑。”寿一苦笑道,“还是你们中国人聪明,早早就知道‘世事如棋’的道理,之前我们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其实想明白了,谁都不过是一枚棋子,任人摆布,听天由命。”
令仪打量着寿一,总觉得几月不见,他长大了许多,也不是因为没有穿那藕荷色的长衫,一改那粉嫩的打扮,只觉城郊那次相见,他还是个孩子,而眼这位俨然已经是个经事的大人了。
“阿一,是有什么事吗?”令仪缓了声音,推心置腹道,“几个月不见罢了,怎么你也会有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不像只惦记糖糕的那个阿一。”
寿一朝令仪笑笑,这笑让人心疼,令仪看得出,他在努力装出平日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是再不能那样不掺杂念地说笑了。
风光一时的俄国洋行门前乱成一团,凡卡亲自指挥着几个工人搬挪东西,见令仪的骡车来,颇感意外,忙丢下工人迎上来。
寿一扶令仪下了车,见这般情景也是一惊。“怎么说走就走?”到底在生意上相交几年,令仪亦有些不舍,“就这样着急?”
凡卡苦笑:“家里人都在等我,还有两个妹妹和妹夫,晚了我怕他们会……”他没能说下去,不觉低下头。
令仪与寿一心领神会,才要安慰几句,忽见一个工人将一个雕花红漆食盒丢在一边,凡卡急忙跑过去,说了那工人两句,便提着食盒走回来。
“这不是那年,我买你钢材,送你的食盒吗?还留着?”令仪笑道。
“一直留着,会带回国。”凡卡看看食盒,向令仪道,“看到它,我会提醒自己,不要小看任何对手,哪怕她只是深闺妇人。还有……”凡卡忽然一笑,“千万不要找中国女人当妻子,我不是她们的对手。”
话说得在场人都笑了,凡卡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约递与令仪:“这是当初买下天成的合约,现在它是你的了。”
“这怎么行?”令仪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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