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1/2)
这是博洛第一次进了大德东的内堂。送走了令仪的骡车,博洛便径直往大德东来。铺面的伙计并不认得他,凶神恶煞地不让进。博洛亦不恼,通报了姓名,那小伙计回进去,不一时就殷勤地跑出来,点头哈腰地请他进内堂。
“上梁不正下梁歪”,博洛忍着心中的冷笑,单看伙计的作派就知他东家的德性,这个德性的东家,大德东也长不了。
内堂富丽堂皇,一改那德在时的胡木圈椅、大桌高几。一组西洋沙发显得突兀,那盖着花桌布的大圆桌上,摆着青花瓷双肩瓶,瓶里拜着几支玫瑰。东西都是好的,放在一处却着实不伦不类。博洛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冷哼。
“连我尚且不入二爷的眼,何况于这些粗笨东西。”茉蓉的声音娇滴滴地从背后传来。博洛回头看去,茉蓉一袭黄栌色洋装,裙摆拖地,五官描抹得精致,烫卷了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她款款行至博洛身边,“二爷怎么想起我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博洛没心思陪着茉蓉惺惺作态,“你害死静嘉,害死碧萱的账还没清算,真当我郭家好欺负!”
“怎么,那小蹄子没跟爷说,我只要衡昌。”茉蓉说着往沙发上坐了,“天增顺的分号遍布三省,我只要一个衡昌不过分吧。毕竟‘天增顺’是阿玛留给我们……姐妹俩的。”
茉蓉特特将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博洛双颊肉筋暴起,忽然松了口气,再开口时已不闻怒音,“茉蓉,当年你处心积虑地害死静嘉,又差点要了令仪的命,无非是想嫁进郭家。那时你落败,一心拜高也是情理之中,可眼下,你已经是海龙府能够呼风唤雨的角色,何以不肯罢休?”
“罢休?”茉蓉冷笑两声,“郭将军,当年我对你百般爱慕,你却视为无物,那时你怎么没想到劝我罢休?你新婚之夜抛下我不知所踪,那时你怎么没想到劝我罢休?那个贱人当着众族人的面羞辱于我,那时你怎么没想到劝我罢休?”
“别以为你能为所欲为,日本人没有你想得那么靠得住!”博洛皱眉道。
茉蓉说着“咯咯”地笑起来,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忽然神色一凛,仍旧声如莺啼:“日本人靠不住,你就靠得住吗?你今日肯贵脚临贱地,咬着牙来见我,无非是为了那个贱人,心里指不定多恶心。好,你让我罢休,我就罢休,你三跪九扣地来娶我,用八抬大轿把我从你们郭家正门抬进去,我就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茉蓉轻巧地上前一步,“你!”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博洛退后一步,“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为你的所作所为后悔。”
茉蓉一滞,同样的话当年令仪在牢里也说过,他们都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可以俯看别人如蝼蚁,无论她怎么往上爬,在他们眼里都只如泥土。一时怒从心头起,茉蓉狠命向桌子上扫去,青花瓷瓶应声落地摔得粉碎,瓶中的水和着残花洒了一地。
她紧握双拳,剧烈急促地呼吸带动胸口起伏,再开口时,声音已咬牙切齿:“该后悔的人是你,是那个贱人!等着瞧,我要让那个贱人一败涂地,我要让你们郭家一败涂地,我要让整个海龙府都拜倒在我的脚下,你们不会后悔,但一定会付出代价!”
博洛无奈地低下头,心中许多话终换成一声叹息转身就走,茉蓉却仍喋喋不休的在背后叫骂,博洛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大德东的铺子。
茉蓉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下来,忽然一只大手拍向她的肩膀,不等茉蓉反应,那只手用力搬回她的身体,紧接着狠狠一记耳光扇过来,茉蓉一个不稳,整个人扑倒在桌子上。虽然心知这巴掌的主人是谁,她捂着瞬间红肿的脸颊,仍惊恐地扭过头。
中村一兴就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这是个很奇怪的男人,四十多岁,与同龄人相比,气质上佳,温文尔雅,与人谈讲时,既有长者的涵养又有能者的睿智。起初茉蓉是被这个男人的优雅折服,可渐渐地,她才察觉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个男人。
他可以一瞬间暴跳如雷,一瞬间和风细雨,他可以一边打人,一边讲道理,他可以细心救一只受伤的兔子,也可以手起刀落要人性命,血溅三尺,面不改色……
如同此刻,中村刚刚掌掴茉蓉,却能和颜悦色地开口道:“我早说过,你知道得太多,闭上嘴就命长,可你怎么就闭不上这张嘴呢?”
茉蓉仍捂着脸,唯唯诺诺地道:“你……你不是说让我接近他,打……打探二十八师的动向吗?”
“愚蠢!”中村冷笑,“我现在开始怀疑‘相信你’本身就是个错误,只怕你没打探到二十八师的消息,倒把我们的消息都透露给他了。”
“我不会。”茉蓉急急地辩白。
中村忽然变得笑容可掬:“放心,我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的脸……我看看。”中村说着抬手去托茉蓉红肿的脸颊,茉蓉如受惊的兔子,不由向后躲,又不敢十分躲,中村微微蹙眉,十分心疼地道:“我记得你的商号里新进一种败毒的药膏,在哪里?我帮你擦些。”
茉蓉不敢说话,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五斗柜上一个小屉子。中村起身取了来。他涂药的手式轻缓,温柔的目光透过金丝边的眼镜似有无限悲悯。
茉蓉眸光一滞,若不是这几年与他朝夕相处,她几乎会被这样的目光而迷惑。那目光似温泉,清辙且带着让人想要靠近的微暖,然而……
“我帮你买了明天一早去奉天的火车票。”中村柔声说着,茉蓉却不自觉地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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