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1/2)
令仪仍旧喜欢站在假山上俯瞰海龙府,似乎人站得越高,眼界就会越广,许多事也看得更分明。
云旗立于她身后,陪着她站了许久,忽听她小声道:“送走了?”
“是,让姑娘费心了。”云旗道。
“云旗,许是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虽然见天看报纸,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终归还是不知道的。”令仪叹了口气道,“比如那个俄国奸……不是,他叫个什么名来着?若换作我,非亲非故,又会招至祸患,必不会理他。可那日你说给博洛的那些话,我又觉得很有道理。只是那救世的英雄到底不是谁都能做的。二爷新婚夜出逃,还不是因为被那些满嘴里喊着‘救国救民’的人出卖了。”
“因为那些人的信仰不坚定。”云旗淡淡地道。
“你说的啥?”令仪微蹙了眉扭头看现云旗。
“信仰。”云旗微微含笑,也不看令仪,目光抛向天际,似能看到很远很远,“有人信道,求长生不老,有人信佛,求极乐净土,可有人就信这天底下的公道正义。再说直白点,山贼胡匪杀人越货从不手软,嘴里说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可真到断头台上没有不腿软的。当年菜市口‘六君子’慷慨赴死,都不过一介文人书生,却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气魄,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怕死吗?”云旗说着转向令仪,“信仰,有信仰的人才不会浑浑噩噩地活着,知道自己死得其所,才不会害怕。”
令仪如听天书,愣愣地看着云旗,半晌方道:“我只道这些年自己也算历练出来了,原来真正大有长进的是你,你说的这些我虽不大明白,但听着如擂鼓鸣钟,总有些震动。既如此,我也该往外走走、看看,见天拘在这里到底是管窥蠡测了。”
云旗笑看着令仪:“姑娘要去哪里,我一定奉陪。”
“你却不行。”令仪忽正了神色,“给商号惹下这样的麻烦,你就这样草草地盖过去了?就算现在不分主仆,我也是东家,你一个掌柜的总要给我一个交待!”
云旗不解,略想想,不由笑道:“这交待是……姑娘又要怎样,不妨直说。”
“我们元冬姐姐模样不必说,难得性情爽利又十分能干。”令仪忍笑道,“你如今在商号里拿的是除我之外头一份的红利,那些银子钱也不知做什么使?不如我找个人帮你管着吧。”
一语说的云旗不由脸红,闷声道:“元冬姑娘自是个好的,只是她一个姑娘家,我却是鳏夫一个。”
令仪故意重叹一声:“唉,这话极在理,不如……你三媒六聘地派了人来,看看人家姑娘的意思,我少得帮你多说说好话吧。”
云旗知令仪一心促成此事,这些年他与元冬亦是有情分的,便低头道:“元冬虽是个服侍丫头,这深宅大院里住着,差不多人家的小姐还比不上她,我那里窄小,只怕委屈了她。”
“窄小还罢了。”令仪忽然神色一凛,悄声道,“你连老妈子都遣出去了,却还被人洞察秘事,赵显忠突然发难必是得了准信儿的,且你做事一向周密,我只不信保安团那起子兵痞有那么大能耐?如今,借着娶亲的事,换一处宅院,也摸一摸身边知近的人,元冬那丫头伶俐,只怕还能帮得上你。我已经让小石头去查,倒要看看这背后做怪的到底是谁。”
“劳姑娘挂心。我已在查,只是……”云旗犹豫地闭了口,片刻方道,“且慢慢查吧。”
段焘诚意识到“天增顺”家产纷争是一件不可能打赢的官司时,初冬的第一场雪已飘飘缓缓地落进海龙府。
这件事说来蹊跷,海龙府地方法院原是支持“天增顺”的一切与茉蓉无关的,可开了两庭,法官的口风就不对了,话里话外偏着原告,说她两个到底是血亲姐妹,那“天增顺”又是她们父亲的名号,既有姐姐的,亦该有妹妹的。原告不过要一个煤炭所实不过分。
无论段焘诚怎样据理力争,反复重申此“天增顺”非彼“天增顺”都无济于事。虽然庭审判决一拖再拖,但段焘诚已心知肚明,那只是因为法院不敢得罪公署专员,而那位专员又与郭师长相交甚笃,输官司只是时间的问题,再无关其他。
想起初见那日,令仪的种种说法,如今一一验证,段焘诚忍不住气馁,他总以为以法度治国家,却没想到这个国不成国,家不成的地界多数时候是不需要法度的。
令仪无心顾及官司,因为立冬那天,元冬一身正红色喜服,在上房与令仪磕了头,四个福寿双全的婆子扶着上了轿辇,十足按旗人的老规矩,风风光光地嫁出了郭宅。花轿出门时,元冬忍不住挑了帐面的红纱,掀起轿帘望向郭宅。
元冬是家生子,从出生那天起便注定是奴才,从小学服侍人,十岁被老太太屋里挑上来做粗法,十五岁到额林布房里侍候,后来陪着令仪历尽磨难,共担风雨。原以为此生也就如此,再无其他,不想竟有这样的境遇。令仪为她备下的那些嫁妆还罢了,能嫁给知心知近的人,余生终究是不孤单的,
眼看着令仪立于陛阶之上,遥遥地笑望向她,眼泪竟一颗一颗止不住地流下来。轿旁服侍的喜婆悄声道:“大奶奶大喜。”说着将轿帘子掩好。
直到迎亲的仪仗再看不见了,令仪方转身回府,往常该元冬扶上来,此刻却早换了一双大手。
“你是真疼元冬,才见了拉嫁妆的车,竟比你出嫁时还多。”博洛悄声笑道,“大奶奶这样成全元冬,多早晚成全了自己。”
令仪笑拔开博洛的手:“云旗越发不懂规矩,这样的好日子也不请二爷去吃酒听戏。”
“请了,现下人多,我们爷说过一会子再去,早起打发我送了贺礼过去。”得安在一旁笑嘻嘻地道。
“多嘴!”博洛瞥一眼得安,笑向令仪道,“连你尚且躲了,怕他们不自在,何况于我,怎地那样没有眼色?”
令仪含笑道:“既是这样,你往上房来,曲莲熬了红枣莲子银耳羹,最补元气,你吃一碗尝尝。”
博洛便送令仪往上房去,转头对得安道:“拿十块钱赏曲莲,以前东院里服侍过大爷的老人儿就剩她一个还是大奶奶身边,说我的话,赏她服侍奶奶的忠心。”
得安忙应承着去了,令仪悄笑道:“偏你这样小心,曲莲必定恼你不放心她,仔细她报怨你。”
说话间,人已至上房院门前,博洛停了脚步,令仪不解的瞧了瞧他:“不进去吗?”
博洛摇了摇头,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有要紧的军务,我要回驻地一趟。”
“就这样急?”令仪更想不明白,“况如今你尚在丁忧,什么军务还要你出面?”
博洛笑而不语,令仪亦自知失言:“罢了,你快去吧,那银耳羹……留一碗你回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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