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观(1/2)
“不错,那一块黑石碑倒塌之后,先城主夫人也随之病故,举城震动。先城主令人重修此碑,不知为何此事至今仍未完成。”一个两鬓霜华的老人叹道,“那碑上所刻的云淡风轻四字力道遒劲,骨气自生,每年慕名来临摹的人也不知道多少。”
“老丈,那这碑文究竟是何人所刻?”一个年轻后生问道。
“大约……兴许……是……”老人陷入了记忆的错乱之中。
“难道这人就是林观?”
“对,不错,极是。那云淡风轻老人忍不住惊叫出来。
书生开口应道:“林观正是当年搭救聊帝脱难的那十三剑客之一。这十三名剑客无心政治,功成身退。唯有林观一人留下,他倾尽全力辅佐聊帝建立聊云城。这一晃便是十余年,聊云城起于微末,渐渐大兴,有雄图气象。聊帝赐林观紫玉一对,金珠一双,并想将自身佩剑聊之云赠予林观。”
“诸位可知这林观是何选择?”东潮卖了个关子,接着道,“好一个林羡鱼,他一物不取,翌日便不辞而别。聊帝得知林观离去,亲自带人去追,追到洛阳堤下,看见一个渔夫正坐在岸边静然垂钓。渔夫摘下斗笠,正是林观,他告诉聊帝自己已等他多时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已到了分别的时候,便不必再追。聊帝神思恍然,问林观日后有何打算。林观说,他要南下,到那群雁秋来不归之地,聆听天地大道。说完就拔剑在旁边的石壁上留下云淡风轻四字,架上一叶扁舟翩然而去。”
“此事关乎我聊云先祖,我等竟然不知。”众人不禁惊叹,听罢良久亦是难言。
喻红林心中感叹道:“这位林观先生,文武双全,心怀百姓,不患荣辱,正是我辈楷模。”
“林观一路南下,风尘仆仆,他与庶民同食,乞儿同屋,深切地感受各城百姓疾苦。天下若只有一个聊云,仍是万万不够,林观确实是个极智慧的人。等他到了雁山,正值南北雁山南北分裂之时。雁山创派不过十余年,已为天下剑宗典范,各城争向派使前来交好。唯有聊云城极少与雁山交往,双方消息闭塞,林观这羡鱼主人才知道,他的其他十二位师兄弟,因出世与遁世之辩,快剑慢剑门户之见,闹得生死仇敌,不惜拔剑相向。林观一番努力调节,可他孤身一人,周旋在雁山肃杀的秋冬,怎会知这雁山的时节远比他想象得来的可怖的多。在其他十二位同门眼中,林观早已是个路人。林观最后灰心意冷,只得孤身一人下山,浪迹天涯。”
一位长须飘飘的老者忍不住出言道:“南北雁山,出世派和入世派,学以致用,追求武道巅峰,不务正业和误入歧途的辩论,两派的一大矛盾点。北雁山的弟子多行走江湖,所以江湖上北雁山更有名头。而南雁山为人低调,少为人知。论起实力,两派旗鼓相当,只是南雁**高手利害些,而北雁山中流更强。”
有人忍不住打断道:“那这位林大侠又怎会和这竹刀扯上关系?”
东潮道:“林观除了是位大剑客,还是个大雕刻家,平生一绝就是在玉石上刻画。他以为剑为不祥之物,前半生视之如命,平生最割舍不掉,后半生看破天命,遂弃这不祥之物,再不动剑。他一生不收徒弟,他的剑法真意全藏在一十一把玉石竹刀,本来有十一把,历尽战火动乱,如今只流传下来一把。”
东潮瞥了眼喻红林手中的那把竹刀:“古书《雁云经籍志》有文字,《古国金石录》上面附图像,都和这把假货有点儿神似。只是这把刀把下多了个耳朵。这怕是仿造者学问不到家。不可不提,这《雁云经籍志》的作者,焦弱侯焦先生正是聊云城人。”
“焦弱侯?”喻红林暗暗记在心底,打算日后再去考证一番。
又有人问道:“按你所说,这林羡鱼是三百多年前的人物,他故去后羡鱼刀也随之消失。今日在这小小的烧鸡店,见到一件赝品也算稀奇了。”
“诸公若是不信在下方才的胡言妄语,大可到那博物居中,自行翻阅。这两本古籍绝版多年,博物居倚据天时地利,或许还有收录。”东潮见众人脸上仍有疑色,慨然说道。
喻红林急忙拱手,歉然道:“先生博古通今,确有真才实学,喻红林先前失敬了。”
“恩公何处此言?若非你方才那一当头棒喝,我本打断这痴念,就此回家,老老实实务农,陪二老终老天年,绝了这复考的念头。可听了恩公这番话,心中感慨万千。人生不易,青山白水,岂可随意弃之。我叫的这声恩公,并非是当下你施舍我的那点银子,而是因为你启发了东潮。东潮又重获了自信。这聊云城,我还会再回来的。”
东潮一挥袖袍,半跪于地,坦然道:“苍山他年穷流水,一洗孤城落日青。他年有缘,自当再在这聊云之地相会。吾辈不可绝望,吾辈怎可轻弃!恩公,再会了。”
此话言毕,喻红林忙上前要扶他起来,不料却被东潮一把拒绝。这书生一抖长衫,就像一个刚从沙坑里出来的怪人,此刻却再没一人嘲笑。
他掏出腰间的半把折扇,轻轻一打,扇面上尽是些像是被老鼠咬过的痕迹。鸡窝般的头发,磨平的衣角,饥黄的脸庞,如此多颓废的象征,但他脸上此刻却洋溢着自如的微笑。
任周遭的人投来如何不屑的眼神,报之以如何鄙夷的神情。这微笑实在可怕极了,竟都不为这外界的恶意动之分毫。
“谁嫌我字丑诗陋?谁弃我文酸句浓?”
“且都到江口,且都到江口……”
“且看鄙人,以这江山为画板,长波为笔,青山作砚。”
“满腔孤愤做墨宝,满腹才华做底稿,一挥而就,一簇而成!”
“巍巍峨峨一段传诵奇诗,洋洋洒洒一篇千古绝唱,献于诸公!且都到江口……”
声音渐渐远去,但隔了许久,还依然能够听见他那一声悠远长叹的悲凉笑意。
刚沏的茶凉了许久,众人仍还是诧异不止。
喻红林听着那笑声,想着那句慷慨激昂的“我辈不能绝望”,不禁迷惘伫立。
他回到住所,已是换夜时分。他心事重重,坐在窗边看着云色,连饮食都忘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日的云色特别亮,特别黄,有股悲凉慷慨的味道在里面。
白这时候从门外回来了,顺便带了点熟食,都是从西街外的藏箸巷买来的。
喻红林闻到香气,这才觉得饿了,借着白迟的光,也吃了些。
白吃笑呵呵地道:“这人是铁,饭是钢,喻哥你就是再忙,也不能忘了吃饭啊。吃者,人世间最大之享受也!”
喻红林笑道:“看你这个食客吃东西才是。”
眨眼间风卷残云,满满一桌的菜被一扫而空。
喻红林喝了口茶解腻,问道:“今日苏肃急匆匆地找你回去,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紧张的。无非是他身边缺个磨墨的。他见我身子大挡风,人又懒又笨,也不提防我。”
“最近他可有什么异常情况?给什么神秘人物写信?”
“这墨是我磨的,但这写的字却看不到。”
喻红林便不再多问,用过晚饭后,喻红林不由得又想起那落拓书生来,见书房里藏着两柜书,闲来无事,便燃起火烛翻阅起来。这一看便是一个通宵达旦。
对喻红林来说,这是一段弥足珍贵,难得安宁的日子。
他有时间停下来,看一些听说了好多年的书,走一走这偌大一个聊云城。
譬如那闻名遐迩的五马府,就在云护府三条街外,喻红林突然发现他竟是一次也没真正迈进去过。
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呢?
夜深的时候,不眠,他又开始想起三年前的往事来。
这一日,白迟回到路次别院时,天空灰暗一片。
他在风暴堂与苏肃的书房之间来回跑了半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满身的疲惫。不由得他又使劲嗅了嗅手中的那只烧鸡,那股香味引得他食指大动。
他舔了舔嘴唇,终于还是没忍住,发觉四周无人之后,他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悄悄地从鸡肋下撕下一片肉,然后飞快地塞进嘴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他实在太饥饿了,这片薄薄的肉在温度和水分的作用下,开始发挥它的神奇功效。
白迟脸上充满了幸福的微笑,一如这似星光的弯月。
突然之间,从斜刺里闪出一只手臂来,一股大力将他猛地扯了进去。
白迟刚要开口大叫,就被人堵住了嘴巴。
“是我。”黑暗中那个声音低声道。
“喻哥?”白迟惊讶地转过头去,他这时才看清对方的面目。
这人太再熟悉不过,正是喻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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