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颜皇冷眼云神忤逆(1/2)
接下去的两天日晴无云,晒得热气蒸腾,群豪百无聊赖,又睡不着觉,整个石坪的空气上充斥着一种令人作呕浑浊和臭味,就像发霉了的菜干。起初还有人自告奋勇,在平地上挥舞剑法,为大伙儿助兴消磨时间,谈笑风生,插科打诨。再后来大伙儿肚内饥饿,心情悲凉,耍宝的,看戏的谁也没了兴致。索性相约着就在这周流山西岛闲逛起来。
西岛虽不大,风景倒是极佳,江岸边岩石广立,没什么高大的树木,花草极为丰茂。
逛着逛着,群豪发现西岛东部有一条三十余丈长的铁索大桥,横亘在江水之上。
随同的蓝衣弟子上前一拦,严肃道:“这是通往东岛的流流桥。”
群豪来了兴趣,提出要到东岛上去,或许能找到船只或者适合做船的木料。
蓝衣弟子斩钉截铁地道:“周流山主有命,颜皇祭典期间,任何人不得通过流流桥。”
群豪强辩了几句,这数个蓝衣弟子皆是木然摇头,半个字也不给通融。
众人如今寄人篱下,只得作罢,此刻意兴阑珊,走了半天也脚乏,便回到了石坪之上。
周流山主虽提供饭食,可这几碗稀粥怎喂得饱这一群魁梧大汉?
有几人嘴馋,更还有一手抓鱼的本领,便偷跑到江岸边捉鱼。这云江鱼分量肥壮,鱼肉鲜嫩,饿得几忘了肉味的众人皆是食指大动。烤鱼的香气一传十十传百,半个周流山都晓得了。一时间,江岸边挤满了人,人人都拔剑在浅水里叉鱼。
这些江湖豪杰剑法不差,一到捕鱼就成了门外汉,水平参差不齐,有人费了半天都没碰到鱼尾,气愤难当。有人则谈笑之间就捉上来两三尾,在岸边就地搭上一个石灶,摘了片大叶子聊当锅底,摘上几把野菜调味,不一会儿鱼的野味就渗透进汤中,香气扑鼻,光泽诱人。一日的功夫,群豪填饱了肚皮,这周流山一带的鱼儿可糟了大殃。
蓝衣弟子大惊失色,数人急忙上前阻止,不准群豪再刺杀江中游鱼。人尽皆知,周流山一带附近水域受颜皇洗礼,不见刀兵,严禁捕鱼,信徒多常年素食。而这些江湖莽汉大肆捕杀,如此倒施逆行,无异于在撼动这圣地的根基!这是云神信徒的死穴,无怪周流弟子如此紧张。
怎知群豪早些时候求去东岛被拒,早就生了怨气,这时见自己不过吃几尾破鱼也被横加干涉,更是恼羞成怒。双方推搡之间,情形渐渐一发不可收拾,登时大打出手。周流山弟子见敌众我寡,惧于利剑,只得退下。
另有人火速将此事禀报给周流山主。
周流山主刚在颜皇神殿内做完祈祷,听完神色微微一变,显然也是猝不及防。若是此举惹怒了颜皇,降罪于周流,那他可真是百死莫恕!想到此处,丘山主的额头上更是汗水密布。
他急忙带着弟子奔到江边,只见满目狼藉,鱼骨鱼鳞被丢了一地,煮鱼剩的汤汁也溅得到处都是。
饶是丘山主再和善的性格,也不由得勃然大怒:“我周流山以礼相待,颜皇在上,各位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有几个蓝衣弟子受了争斗中受了伤,这时见山主到来,皆是振奋,纷纷附和声讨。可这些江湖豪客自恃武功,根本不将周流山弟子放在眼里。
丘山主大窘之下,见春秋、古关两人正在岸边岩石上打坐,心中大喜顾不得身份亲自爬了上去。
怎料他还未开口,雁山双子就将他快嘴边的话生生压了回去:“山主见谅,我二人下山谨奉炎剑尊之命,非师门密令不得插手其他江湖事务。”
丘山主悻悻而回,群豪之间不知为何何事哄笑不止。
又听一人叫道:“丘山主息怒,我等也知晓这周流山的规矩。只是今日不得已,肚中难熬,权作充饥。请丘山主多多担待。”
周流山主质问道:“难道是我周流山弟子疏忽,没有给阁下发放食物吗?”
群豪轻笑道:“那粥稀薄如水,怎压得住馋虫!”
又几人没好气地道:“丘山主,这游鱼靠云江过活,又不是你周流山的物产,你未免管的也太多了!”
周流山主怒道:“凡是云神子民,皆为周流山的尊客。尔等肆意残杀我山宾客,周流山不欢迎你们这样的人!”周流山主言毕,拂袖而去,同时将所有的蓝衣弟子召集回颜皇神殿中,加强流流桥的防备,并禁止再发放粥食。
是夜山脚下静悄悄一片,夜风袭来,就像是吹进了一片空林子。
这本该是一个难得祥和的夜晚,谁料到午夜未过,就又起了乱子。
矛盾依旧爆发在食物这个关键点上。借着夜色,有几人说起就在颜皇基下的祠堂里,还藏着天大的宝贝,几个刺头儿一鼓动,继而数百人纷纷涌上天梯,破门而入。那数十盘洒过天水,受过加持的瓜果蜜饯,糕点巧食成了饿狼饥虎红眼中的羊羔肉。
守卫祠堂的蓝衣弟子正打着瞌睡,这时都被惊醒过来,见门口一望望不见底,瞬息涌进数十人去,伸手哄抢颜皇基下祠堂中的贡品。
蓝衣弟子大惊失色:“你们疯了不成!这是供奉给颜皇的贡品。不能动!”他们虽是奋力阻止,但三拳两脚就被群豪打倒在地。
“生死大事,信仰算个屁!活下去才是王道。”
“她既不能让我吃饱,只平白看着我饿死,我干什么还要信奉她!”
人群中洋溢着疯笑,狂喜如瘟疫,乐此不疲,狰狞如恶鬼,心安理得,对头顶的颜皇神像视而不见。颜皇立在夜雾之中,亦是无动于衷,冷眼观看着这场好戏。
这些开胃小菜眨眼间就被分完,群豪继续发挥着探索精神,很快就找到了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在神龛后头最底下的一个大金盘子里,用红布盖着,其下是一个完整的猪头和半只牛腿。上面贴着的金符瞬息就被七八只手撕成碎片,那肉的原始的香味和老道的饱满的酱汁完美结合在一起,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牛腿在争抢中陡然扯成无数块,猪头像只皮球一样在各人手中飞快地交接着。
“放下这肉,饶你不死!”
“休想,这东西是老子的晚餐!”
不知是谁率先出手,接着就是一声惊呼,鲜血漫过了门槛。为了争抢一片肉脯,群豪撕下了白日的面具,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惜拔剑相对,杀招辣手。
僧多粥少,决定最后归属此刻唯有暴力,登时这颜皇基下就乱作一团。
剑刃交击之声如下起了大雨,祠堂内噼里啪啦,桌倒箱翻,珠帘被割破,珠子噔噔得掉在地上。原本肃穆庄严的祠堂之内没有礼敬之声,反成了杀虐的魔狱。
周流山主被弟子从睡梦中唤醒,他匆匆披上外袍,就带着人马赶到颜皇基下,这时场面已愈发不可控制。厮杀的豪杰从祠堂内杀到门外,从天梯穹顶斗到底基,黑暗之中只点着零星火把,谁也不知道和自己交手的是谁。厮杀也从争夺肉食转变为血气之战。
这多日来的苦闷积郁化为了无穷的斗志,饥饿是最好的提神灵药。
有人苦战多时终于刺死了对手,这时星月光盛些,他突然看清了他自己交手之人,竟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他大叫一声,恍如中了一个霹雳,提剑就往自己颈上抹去……
周流山主的斥叫声方一发出,立刻就被群豪的詈骂厮杀之声淹没。他正急得六神无主,蓝衣弟子迎上前到:“此地危险之极,还请山主速速退回到神殿之中。”
便在这时,群豪突听当头砸下一声暴喝:“将猪头放下!”
一个刹那,众人几乎都不由得抬头看了颜皇一眼,手中的剑也慢了下来。他们心中也醒悟了许多,对啊,猪头呢!那个猪头现在在那里?谁的手中,还是说已进了谁的肚子!
颜皇的手掌上立着一个黑影,雾气藏得他有些模糊。
群豪的眼睛也有点晃。
那黑影忽然动了,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五丈高的虚空之中,等到下一刻他忽焉现身之际。
他拔出了一把剑,那似乎是一把锈剑,可这锈剑上却裹挟着足够融化所用黑雾的火热。
那把锈剑上涌现出一层如丝带般的血红之气来,炽热的光盛不可当,直裹住那只握剑的手,恍如一道坚固的护手铁甲。这团血光之中,笼罩着一种人心的杀意。
缠斗在一处的几人连退数步,皆是嘶声:“剑气……”
黑影穿入人群之中,快得不可思议,似乎在寻觅着什么,他覆手弹出一根竹刺,但听噔得一声,鸟惊山月。
群豪再看时,那个失踪多时的猪头已经被稳稳钉在颜皇霓带之下。
“谁还敢动手,便如此物!鞘归人说到做到。”
摔下这声冰块般的警告,黑影锈剑寒彻归鞘,瞬息之间消失在虚空之中。
这一番出手,仿佛清梦,快去无踪,但那个猪头仍是触目惊心地被插在颜皇手下。
群豪既是忌惮他的警告,更是心中被他一棒喝醒,见满地的死尸,不由得自问道:“这难道都是我刚才所做的吗?我究竟做了什么啊!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猪头,怎么会如此丧失理智!”
这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来的莫名其妙,结束得更是滑稽可笑。
周流山主报之以感激的神情,几乎流下泪来,冲着天空大叫道:“多谢鞘大侠,出手相助!”
黑暗之中传来一道回声:“鞘归人有恩必报,丘山主客气了。”
此刻已经距离子夜过去了一个时辰,祠堂内外,天梯上下七七八八地躺着数百具尸体。
道路上不断传来哼哼声,一些豪杰在决斗中受了伤,慌乱之中也记不得是谁下的手,只能自认倒霉。
周流山主见而不忍,让手下弟子取出些伤药送去,并命后厨熬煮药粥分发,众弟子皆是动容。受伤的豪杰们也道谢不止,齐称丘山主功德。
群豪中不乏侠义之辈,名门正派,这时扪心自问,都大为懊悔,也自发地去帮忙救治那些伤者。直忙了两个时辰,祠堂大致收拾,死尸才被清理完毕,统一装入尸袋沉入江中。蓝衣弟子齐声礼敬颜皇,诵云神曲,祈祷亡者安息,生者太平。群豪在后头见了也是摇头伤感不止,轻念云神云我。
做完这一切后,许多人都疯跑到云江边上,使劲清理双手,甚者便整个人都扑进江中,清醒魂灵。
神殿屋中,鹤拾遗披着衣裳,正要从**爬起。楚荆正巧走了进来,急忙上前扶着让她坐下。
“怎么起来了?薄裳没来替你换药么。”
“早换过了,那时候你不在。”鹤拾遗睁大了眼睛,笑了笑,“四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好吵。”
“有两个蛮子抢一个猪头,争得头破血流,你说好不好笑。”
鹤拾遗哈哈笑道:“猪头上都是骨头,又不好吃,又没用,他们争这东西干什么?”
“人活着不就是为些没用的东西,争得你死我活吗?”楚荆露出一丝笑意,“没事了,睡吧。”
“嗯。”鹤拾遗红着脸道,“四哥,今晚你进屋子里来睡吧,外面夜里天冷。”
楚荆并未多想,只道:“无妨。我睡惯了坐着,躺着倒不适应。我夜里睡不熟,丁点儿动静就醒,反而吵了你。”鹤拾遗轻轻应了声。
同往常一样替鹤拾遗整理好被褥后,楚荆吹灭了灯,带上门轻轻步出。
楚荆蹿上梁顶,靠在横木上,正要闭目养神,缓缓睡去,忽听得数十步外传来一道古怪的声响。
他耳朵贴着这梁木,这脚步声就好像在他耳边走过一样。若是寻常的周流山弟子,步子不会这么轻盈似雪,又这么流动有律。若是神殿外的那些江湖豪杰,声音又未免低了几分,像是有一股力在提着他们行走。
楚荆忽来了兴趣,他大概猜到了这脚步声的主人了。
若论颜皇神殿内最为华丽的房间,除了高高在上的丘山主之外,恐怕再没有第二人有资格拥有。
这间房间是丘山主的骄傲,他每年都会请天下最好的工匠重新刷一遍漆,换一层纱。再更换一遍家具,家具是从南方重金购来,从制作完成再颠簸一个半月,从云江上来到他的身边。
对丘山主来说,枕边人换得最勤,唯一不变的唯有那书柜上的三排藏书。
书,或许还是旧些反更有韵味?
今夜他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他的心肝儿,竟从书架上取下了一套厚厚的书,这是他的老朋友了。谁都能看出这位周流山主此刻心境不佳。服侍的女弟子也上道儿得悄悄退了出去。
“今夜谁来与我干杯?”
丘山主如此说道,这是这套书的旧主人,题在卷首的一句,他至今没读懂这句话的深意。
既有心事,无需多言,管他对面坐着谁,痛饮便是,反正一觉醒来,谁也不会记得昨晚那个曾陪自己畅饮的家伙。
他这样思考着,但嘴边依旧重复:“今夜谁来与我干杯!”语气已从困惑走向愤慨。
“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呢。”丘山主正自思量。
紧闭的门这时被风吹开了,丘山主责怪了一句,起身去把门关上。可等他返身回来,他惊讶地发现有一个黑影竟占据了他的大座,正无礼地翻开他的“老朋友”,强盗般地阅读。
“不许看!”丘山主一声怒喝。
黑影停住了,他穿着一件幽灵袍,这时老老实实地举起双手,像是被吓住。
“谨从周流山主之命。”幽灵袍人笑颜神秘。
丘山主眯着眼睛:“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幽灵袍人并未正面回应,他饶有兴趣地摸了摸那本厚书,从写着“忤逆录”的凹凸处抚过,笑道:“这回丘山主要抄的名字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就不知道阁下的名字是否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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