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颜皇冷眼云神忤逆(2/2)
“云神云我。在下怎敢亵渎颜皇,丘山主明鉴,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丘山主冷哼一声,眼下这个怪人不知怎的,从何处获取了他的秘密。他唯一担心的是,这怪人知道了多少。
“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在下听说,犯云神者,云神必惩之。若被记入此录,皆将遭云神天妒,得火雷报应,七日内暴亡。可方才匆匆翻过,发现山主似乎有所遗漏,所以斗胆替丘山主添了一人。”
“你!大胆!”丘山主压住火气,“你添了谁,你添的人莫不就是本山主!”
“丘山主真会开玩笑,您可是云神选定之人,受云神庇佑!”幽灵袍人抱拳笑道,“在下添了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丘山主您如何解决眼下的麻烦。”
“荒唐!本山主有云神暗祝,哪有什么麻烦。”
“此言不差。可即便是云神,恐怕也无法再一夕之内将她脚下的这帮不敬之人从世上抹去。”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周流山主纠正道。
“所以才需要丘山主您这样伟大的人物啊!”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老夫什么也听不懂。”
周流山主话虽如此,却是面有得色,显是极为受用。
幽灵袍人早已起身,将大座还由他的主人,自己像个奴仆一样随立在一侧。
“就今日之事,在下倒有一上上策,想要献于山主。”
“哦,你能有什么鬼主意?”
“炸毁流流桥,全身而退,这就是上上策!”幽灵袍人斩钉截铁。
“不可,此事大大不妥。若炸毁了此桥,这西岛便是一个死域,这岛上的数千豪杰可怎么办!同为云神子民,老夫绝不会抛弃他们!”周流山主面有难色,连声拒绝。
幽灵袍人笑道:“丘山主,你待他们为云神子民,他们何尝真心礼敬云神?今日之事,你可都看在眼里。犯云神者,云神必惩之!”
周流山主大义凛然地道:“荒唐!任你怎样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也绝难说动本山主。就算是以死相逼,本山主也不会眨一下眉头!”
“山主若是担心聊云中途干预,那大可剩下这份心。聊云人眼下自顾不暇,怎么还会有闲心来管这小小的周流山!”幽灵袍人底气十足。
“你说什么!”
“三江雪侠雪落伤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源明初。雄狮身死,激得巡野军全军震怒,以为这是云护之主的指使,三万怒兵正在猛攻聊云三面城壁。聊云守军羸弱,不足四千,也许眼下就早已攻破!”
“怎么可能?你休想欺骗老夫。聊云……聊云从未被攻破过!”
“可是历史的最大用处就是用来被打破!丘山主其实自己也察觉到了吧。往日船只如云,这两日来,从上游竟无一只商船来过,三岁小孩也该猜到,聊云城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这难道是真的!”周流山主错愕失语,“果然……不出我所料……”
“暂且不提此一层,山主难道忘了,鞘归人眼下就在岛中,他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替罪羔羊吗?”幽灵袍人嘿嘿笑道,“届时即便有人来问,丘山主大可将这炸毁铁桥,害死西岛数千豪杰的罪名,推到鞘归人的头上,谁会不信!谁若是不信,便是和鞘归人站到了一边,成为天下人的公敌!”
“这……”丘山主握茶杯的胖手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在下深为丘庄主不平啊,这好端端的一个颜皇诞辰,全都是因为他!那个杀坯,先是引来了这清流墨城两门教主,又引来了巡野军,搞的整个颜皇基天翻地覆,乌烟瘴气!使云神不得安宁,周流山的信徒们也担心受怕!这都要归功于谁,还不是鞘归人!丘山主大可不必觉得良心上有什么过不去,就算是见了颜皇,也没什么好自责的,这全都是鞘归人的过错,和丘山主没半点关系!”
丘山主颤声道:“你……你的话当真。”
“云神在上,在下发自肺腑,绝无一句虚言!”
“也……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丘山主眼中忽闪过一丝谨慎。
幽灵袍人轻笑道:“丘山主若是担心在下会吐露消息,那可大大不必。实不相瞒,在下和鞘归人乃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等除掉这人神共愤的狗贼,在下平生大志得报,就自沉江底,绝不会给丘山主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丘山主惊道:“此话当真?”话音刚落,脸上一红,连忙改口道:“此事还须容我三思。”
幽灵袍人见状,知道大功告成,不动声色就告辞而去。方走出大门,迎面便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幽灵袍人挺身想要撞开,却发现一把剑鞘已经架在了他的肩膀上,嘴角不由得划过一丝怒意。
楚荆伸手摘下他的黑帽子,寒声道:“北城临,你竟然还没逃走?”
北城临并不吃惊,冷笑道:“师兄还留在岛上,我这个做师弟的怎敢先离去?”
楚荆冷道:“你在这颜皇神殿鬼鬼祟祟,害死了公冶婉不足,莫不是还想毁了这整座周流山才称心如意!”
北城临目中一尖:“何必一个周流山,只要师兄一人便可!余人皆是为师兄你陪葬!”话音方落,他肩膀一滑,如猿猴般飞快逃出四五步,两人黑暗之中交了一剑,北城临并无战意,匆匆便退,从二楼窗子径直跳出。楚荆追到窗口,已不见他的踪影。
楚荆连无心管他,急回到鹤拾遗房中。鹤拾遗本就没睡着,见楚荆神情紧张,出声问道:“四哥,发生什么事了?”
“可惜了那个猪头。小十一,丘山主这个老狐狸他要炸了铁索桥,咱们快走。”
“这位丘山主是疯了吗!”鹤拾遗惊道。
“他疯不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会有很多人要遭殃。”
二人换上衣服奔出房间,过廊间阒无人声,不但周流山主,他手下的蓝衣弟子也全都不见了。
整个颜皇神殿内已是空无一人。
走出神殿,鹤拾遗忽拉住楚荆道:“四哥,咱们不把这事告诉颜皇基下那些人吗?”
楚荆摇头道:“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云神会保佑他们。”
等到了流流桥,果见有数十人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通过铁索桥,往东岛而去。桥口有四个蓝衣弟子正在检查,清点人数。
楚荆正不知如何通过,背后突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容颜似霞,却是薄裳。
鹤拾遗惊喜地道:“薄裳姐姐,你怎么还在在这儿?”
薄裳莞尔一笑,从身后取出两套蓝衣,递给两人:“穿上,我带你们过去。”
楚荆道:“你为何要帮我们?这可是背叛颜皇。”
薄裳嗤笑道:“丘山主他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傀儡罢了。”
楚鹤二人跟在薄裳后面,那四个负责检查的蓝衣弟子似是与薄裳熟稔,她抛了几个媚眼,便轻易过关。到了对岸,楚荆问道:“那个男人和你什么关系?”
薄裳咯咯直笑:“你这是在吃醋吗?”
鹤拾遗打趣道:“四哥啊,你真不会聊天。”
楚荆似是并不再关注此事,他将鹤拾遗拉到一边,对她道:“小十一,接下来的路四哥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小心些。不要提我的名字。”
鹤拾遗急道:“四哥,你要去哪儿?”
“我还有一件不得不做的大事。”
鹤拾遗还要再说,楚荆已经卷入呼啸的鬼魅夜风,消失在铁索桥上。
薄裳靠了过来:“他,他这是又回去了?”
鹤拾遗低着头沮丧地道:“也许他从未想着要过来。”
吵醒颜皇基下群豪的并非是流流桥的爆炸。那地方隔了半座周流,穿过这巨大的障碍,抵达颜皇基下的石坪,还没有群豪的呼噜声响来得摧残人心。
真正引起恐慌的是那一把大火,来自半山腰,有人半夜睡醒起来方便,正浑浑噩噩,鼻下忽闻到一股烧焦了的米味。他回身看到山腰上架着一个大大的火盆,尺寸似乎有些夸张,倒也寻常。从这火盆里烤出来的米饭估计能够这岛上所有的人美美地饱餐几天。
可等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梦,这人立刻开始惊恐地大吼起来,整个石坪上的人都被这鬼哭一般的吼声吵醒。
烧起来的地方离颜皇神殿不远,正是储藏粮食的米仓。一把火将周流山数月的存粮化为乌有。这把火更意味着在有船只经过前,岛上将再没有半点食物。
没有人还有睡意,没有人还能闭得上眼,这把毫无征兆的大火仿佛正在吞噬他们的生命。云神似乎也看不下去流下泪来,一场迟到的大雨泼下,将这团凶猛的野火渐渐浇灭。大雨庇护了山林,淋透了石坪,也浇在众人身上,洗去他们身上的血腥。众人痴痴得站在原地,全没想着去避雨,此乃神意,此乃云神的洗礼,颜皇的加持。
可为何,这场雨似乎显得多余了些。
这大火烧过之后,不见半个蓝衣弟子出来收拾残局,终于有人发觉周流山主已经烧毁了流流桥,弃他们而去。群豪得知消息,心中气愤难耐,皆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望着那渺茫的对岸,东西隔断,风声虽大,却是连句话也送不过去。
接下来的这一天怪事更是连连,原本随便刺下去一剑就能捞上来两尾肥鱼的黄金江岸,前一天战绩再辉煌的渔夫也是连碰钉子,一无所获更无可奈何。颜皇诞辰上放出去的万余只鸽子一只也没蛇飞回来,偶尔有几只野鸟高高地从头顶飞过,仿佛故意嘲弄一般,看得群豪是心痒如挠,苦无良弓。
无米可炊,无鱼可煮,无鸟可射,群豪无计可施,万万想不到会陷入这般境地。他们想起过去的风光快意,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是何等的猖狂,与今对比不觉有隔世之感。
被困死在这荒岛上已经是第四天,断粮带来的影响更是毁灭性的,更何况周流石坪上足有数千张嘴巴还有等着喂。有几人实在难以忍受,胡乱吃了几颗毒草毒果子,口吐白沫没半个时辰便死了。有此前车之鉴,再没人敢随意乱吃这怪岛上的东西。
经过了昨晚血的教训,剑就躺在脚边,但已无人再愿,再有力气动手。饥饿使得他们身体虚弱,精神恍惚,就如三伏天的太阳烤得人站不住脚。站着的人坐下来,坐着的人趴在地上,趴在地上的疲软得张不开嘴来。什么名门风度,什么大派礼教,此刻性命只在旦夕,谁还有心管这些花样玩意?偌大一个周流石坪,呜呼哀哉,怨声载道,数十个草棚内像是收容了一帮面如菜色的乞丐,尽是想睡却睡不着的人。
太阳飞快地落山,换上来一轮薄月,天上星光黯淡,这也许已是他们生命里最后一个夜晚。
明天太阳是否还会照常升起?
无人能给出答案,就算太阳再怎么灿烂,没有他们的明天已全无意义。
夜幕低沉,如同一把墨尺盖住众人的额头。匍匐着,颤抖着的云神子民感受着这股玄妙,谦卑地将额头磕在地面,拼命在心中祈祷,恳求颜皇饶恕他们的罪,解脱他们的痛苦。
“云神云我。”
毫无征兆,也没谁刻意指引,原本岑寂的周流山再次被这数千人的齐声吟哦之声唤醒。天光一亮,仿佛又回到了数日前周流山主从颜皇基下走出,身后万鸟齐飞,代替颜皇接受众生供奉的画面。
而这一闪之后,四周重新恢复了死寂,颜皇神像依旧坚毅凛然,云神并未回应她的子民。石坪上隐隐传来数道不一的啜泣声音。
云神,你为何抛弃你的子民!
颜皇,你怎能如此绝情狠心!
云神子民渐渐安静下来,绝望下去,他们已经说不出话。
小小的周流山开始回归远古时的寂寞。
漆黑的周流天梯上突响起一道脚步声,声音很低就如同编钟作响,极有规律和节奏。此刻听来,无异于是在群豪心头敲打。
“是谁?”无力的低念。
一个孤冷的身影笼罩在圆月下,他手中擎着一个火把,每往上走一步便点亮一级的石灯,他从最底下一阶徐徐向最高处进发。
随着他一步步的迈出,一次次的努力,已经熄灭太久的天梯石灯一点点开始重现光华。像是有一道火虫在攀升一般,模糊的林影中被淡黄色的光打亮。
“是鞘归人!”
“他怎么还在这儿?”群豪心中一突。
颜皇基下,与高大的神像相比,鞘归人显得是那么弱小和微不足道。神和凡人的影子在光暗的调节下,恰然汇聚成一线。颜皇似乎震怒不已,竟有一凡人之躯,胆敢正视她的权威,于是她便夺取了这凡人头顶的光明,天地瞬间黯然一色。一阵风来,吹得天梯上所有石灯灯火飘摇不已。
楚荆没有回头,一言不发,他保持着向上的势头,一步未停,直走到天梯之巅,即是当日周流山主接受礼拜所处的位置。
他终于停步,随手丢开火把,抬起头正朝着颜皇,视野对峙不动分毫。如同蝼蚁仰视的凡人,而这凡人也亦是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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