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雪夜奇谋,绝地生机(1/2)
公元前143年汉景帝后元元年十月中
高阙塞的血战,进入了第七个昼夜。城墙上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暗红发黑的血浆,在寒风中冻成一层滑腻而狰狞的冰壳。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已不仅仅是血腥和焦臭,更多了一种尸体堆积过多、来不及焚烧而开始腐烂的甜腻恶臭,即使凛冽的北风也无法彻底驱散。守军的箭矢已近乎告罄,床弩的弩枪早已消耗一空,如今发射的是临时削尖的木桩甚至拆毁房屋得来的梁柱。滚木擂石早已用尽,最后一批从城内民房拆下的门板、石磨,也被运上城头。金汁也熬干了最后一滴。士卒们疲惫到了极点,许多人倚着冰冷的城墙就能睡着,又在下一刻被攻城的呐喊或同伴的惨叫惊醒,麻木地举起卷刃的环首刀,扑向下一个爬上垛口的敌人。
匈奴人的进攻,也显出了疲态,但更加疯狂。单于伊稚斜似乎铁了心要在这寒冬到来前,啃下高阙这块硬骨头。他不再吝啬本族精锐,披着铁甲的匈奴王庭骑兵也开始下马,混杂在奴隶和附庸部落的人群中,向着城墙发起一波又一波决死的冲锋。云梯被烧毁一架,立刻有新的顶上;盾车被砸碎一辆,后面涌上更多。城墙下,尸体已经堆积得几乎与城垛齐平,后续的匈奴人几乎是踩着同袍僵硬的尸骸向上攀爬。
李玄业站在残破的箭楼废墟中,玄甲上布满了刀箭划痕和干涸的血渍,猩红的大氅早已不知去向。他嘴唇干裂,眼中布满血丝,但握剑的手依然稳定。身边的亲卫,已换了好几茬,如今簇拥着他的,多是脸上稚气未脱、却眼神凶狠如狼的少年兵——那是城中官吏、士绅甚至平民家中未成年的子侄,在高阙塞最危急的时刻,自发拿起武器,登上了城墙。
“王爷!西段有三处垛口同时被突破,胡虏已登城!赵将军正在苦战,请求援兵!”一名满脸烟尘的校尉踉跄奔来,嘶声喊道。
李玄业看向身边仅存的一支预备队——由他亲自统领的、最后三百名北地精锐家兵。这些儿郎,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高阙塞最后一道保险。他沉默了一瞬,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虽然疲惫却依旧坚定的面孔。
“李敢!”他低吼。
“末将在!”一名年轻却异常沉稳的将领跨步而出,正是李玄业的庶五子李玄勇。他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刀疤,更添几分彪悍。
“带你的人,去西段!把登上城的胡狗,全给我砍下去!一个不留!”
“诺!”李玄勇没有丝毫犹豫,拔出横刀,对身后三百壮士低吼:“跟我上!”三百人如同出鞘的利剑,沉默而迅猛地扑向杀声最烈的西段城墙。
李玄业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守,不能再这样单纯地守下去了。兵力、器械、士气,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伊稚斜是在用尸山血海,硬生生地消耗他。必须出奇招,必须让匈奴人感到痛,感到怕!否则,高阙塞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城外连绵不绝、篝火如星的匈奴大营,最终定格在东北方向,那片被称为“鬼哭峡”的险峻山谷。那里地势狭窄,两侧山崖陡峭,是匈奴大军连接后方辎重营地的必经之路之一,也是其兵力展开的瓶颈。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入他的脑海。
“周勃!公孙阙!”他猛地转身。
同样疲惫不堪的周勃和公孙阙立刻上前。
“军中可还有能战之马?敢死之士?”李玄业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周勃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有!王爷您的亲卫营尚有战马五十余匹,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敢死之士……城中愿效死者,何止千百!”
“好!”李玄业一拳砸在残破的箭垛上,灰尘簌簌而下,“选敢死之士五百人,不,三百人即可!要最悍勇、最不惜命、最熟悉山路夜行之人!人衔枚,马裹蹄,备足火油、硝石、引火之物!今夜子时,由鬼哭峡隐秘小路出塞,绕至匈奴大营侧后,专寻其粮草囤积之地、马匹圈养之所,给我放火烧!烧得越旺越好!不必接战,点火即走,从原路退回!”
“王爷,这太冒险了!”公孙阙失声道,“鬼哭峡确有樵夫小径可通塞外,然崎岖难行,且匈奴人未必没有防备。三百人孤军深入,万一被发觉……”
“没有万一!”李玄业断然道,“等高阙塞破,我等皆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线生机!勃兄,你亲自去挑选人手,告诉他们,此去九死一生,但若能成功,便是高阙塞的救星,是我北地乃至大汉的功臣!凡参与者,无论生死,抚恤加倍,子侄由王府供养成人!若有人能活着回来,官升三级,赏千金!”
“诺!”周勃热血上涌,重重抱拳,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李玄业叫住他,目光如刀,“告诉将士们,此次出击,不为杀敌,只为放火制造混乱!点火之后,立刻分散撤退,绝不可恋战!目标只有一个:烧!把胡虏的粮草、马匹,给我烧成一片白地!”
“明白!”周勃飞奔而去。
李玄业又看向公孙阙:“公孙先生,你立刻去安排。将塞内最后库存的猛火油、乃至百姓家中的灯油、烈酒,全部收集起来,制成火罐、火箭。今夜,我要让高阙塞的城墙,变成一道火墙!另外,挑选嗓门洪亮、通晓胡语之人,混杂在军中,一旦看到敌营火起,便齐声高喊‘单于死了’、‘粮草被烧了’、‘汉军援兵到了’!我要让这谣言,变成压垮胡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官领命!”公孙阙也意识到了这个计划的狠辣与关键,匆匆而去。
李玄业独自留在箭楼废墟上,望着城外如同繁星般密集的匈奴营火,拳头握得咯吱作响。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匈奴人连日猛攻后的疲惫和大意,赌的是那三百死士的勇悍与运气,赌的是这冬日干燥的天气和呼啸的北风!更是赌他李玄业,能否在这绝境中,为高阙塞,为这满城军民,搏出一线生机!
就在李玄业于绝境中谋划这惊天一击的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未央宫,却笼罩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平静之中。高阙塞血战、求援如雪片般飞来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朝堂之上,每日依旧在争吵,是战是和,是催促进兵还是严令死守,是问责李玄业“丧师失地”还是褒奖其“忠勇可嘉”……各派势力唇枪舌剑,引经据典,却拿不出半点实质性的东西。援军统帅周亚夫,依旧驻扎在灞上,每日操练兵马,整顿辎重,稳如泰山,对一道道催促的诏令,答复永远是“兵甲未齐,粮草不继,恐仓促出战,有负圣托”。
温室殿内,药味浓得化不开。景帝躺在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仿佛殿外那关于帝国北疆生死存亡的激烈争论,与他毫无关系。只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帝王的锐利与深沉的忧虑。他知道朝臣们在吵什么,更知道周亚夫在等什么。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结果。要么是高阙塞陷落,李玄业殉国,那么一切争议休提,周亚夫便可“名正言顺”地接手烂摊子,甚至可能得到更大的权柄;要么是高阙塞奇迹般守住,击退匈奴,那么李玄业功高盖世,周亚夫此刻的拖延便成了“老成持重”,并无大过。至于这等待过程中,高阙塞内每天死去多少将士,流尽多少鲜血,似乎并不在大多数“衮衮诸公”的考量之内。
“陛下,”中常侍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道,“梁王殿下又在宫外求见,说是有边关紧急军情奏报。”
景帝眼皮都未抬,只从喉间发出嗬嗬的痰音,半晌,才沙哑道:“告诉他……朕乏了,边关之事,自有……大将军、丞相处置。”
“诺。”中常侍躬身退下。他明白,陛下这是不想见,或者说,不敢见。梁王每次入宫,看似忧心国事,实则步步紧逼,其意在储位,已是司马昭之心。陛下在时,尚可压制,可万一……这立储之争,怕是立刻就要图穷匕见。而高阙塞的胜负,李玄业的生死,很可能成为这场争斗最关键的一颗砝码。
长乐宫中,窦太后捻动着佛珠,闭目养神。殿内檀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梁王刘武侍立在一旁,轻声说着什么。
“……高阙塞已是强弩之末,李玄业纵然勇悍,亦难久持。周亚夫老成谋国,稳坐灞上,静观其变,实乃老成持重之举。只是苦了朔方将士……”刘武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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