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梁纪十五】（2/2）

春季，正月，癸丑日（初七），杨瞟等人攻克嘉宁城，李贲逃奔新昌的獠人部落中，各路军队驻扎在江口。

二月，西魏任命义州刺史史宁为凉州刺史。前凉州刺史宇文仲和占据凉州，不接受替代，瓜州百姓张保杀死刺史成庆，响应宇文仲和，晋昌百姓吕兴杀死太守郭肆，以晋昌郡响应张保。丞相宇文泰派遣太子太保独孤信、开府仪同三司怡峰与史宁率军讨伐他们。

三月乙巳日（二十二日），梁朝大赦天下。

庚戌日（二十七日），梁武帝前往同泰寺，于是留在寺内的官署中，讲解《三慧经》。夏季四月丙戌日（初四），讲解结束，大赦天下，改年号为中大同（公元546年）。当天夜里，同泰寺的佛塔发生火灾，梁武帝说：“这是魔鬼作祟，应当大规模举行佛教仪式来镇压。”群臣都表示赞同。于是下诏说：“佛法越高深，魔鬼就越猖獗；行善事总会遇到阻碍。应当大兴土木，建造规模比往日加倍的佛塔。”于是开始修建十二层佛塔；即将完工时，恰逢侯景叛乱，工程停止。

西魏史宁劝谕凉州的官吏百姓，大多归附西魏，只有宇文仲和据城不降。五月，独孤信派将领们夜间攻打凉州城的东北面，自己率领壮士袭击西南面。黎明时分，攻克凉州城，擒获宇文仲和。

起初，张保想要杀死州主簿令狐整，但因为令狐整威望很高，担心失去民心，所以表面上对他恭敬，内心却十分忌恨。令狐整表面上亲近依附张保，趁机派人劝说张保道：“如今东魏军队逐渐逼近凉州，宇文仲和势孤力危，恐怕难以抵挡，应当迅速分出精锐部队前去救援。然而成败关键在于将领，令狐延保（令狐整的字）文武双全，派他率军前往，没有不成功的。”张保听从了他的建议。

令狐整行军到玉门时，召集当地豪杰，陈述张保的罪状，然后驰兵返回袭击张保。先攻克晋昌，斩杀吕兴；再进军攻打瓜州，瓜州百姓一向信服令狐整，都抛弃张保前来投降，张保逃奔吐谷浑。

众人商议推举令狐整为瓜州刺史，令狐整说：“我们因为张保叛逆作乱，担心全州百姓都陷入不义之地，所以共同讨伐诛杀他；如今又推举我为刺史，这是效仿他的恶行。”于是推举西魏派遣的出使波斯的使者张道义代理瓜州事务，详细将情况上报西魏朝廷。丞相宇文泰任命申徽为瓜州刺史，征召令狐整为寿昌太守，封襄武男。令狐整率领宗族乡里三千多人入朝，跟随宇文泰征讨，多次升迁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授侍中。

六月庚子日（十八日），东魏任命司徒侯景为河南大将军、大行台。

秋季七月壬寅日（二十一日），东魏派遣散骑常侍元廓出使梁朝。

甲子日（十四日），梁武帝下诏：“犯罪不是谋反叛逆的，父母、祖父母不连坐治罪。”在此之前，江东地区只有建康以及三吴、荆、郢、江、湘、梁、益等州使用钱币，其他州郡则混杂使用谷物、布帛，交州、广州专门以金银为货币。梁武帝自行铸造五铢钱和女钱（一种轻小的钱币），两种钱币并行流通，禁止各种古钱。普通年间（公元520-527年），又铸造铁钱。因此民间私自铸钱的人很多，物价暴涨，交易时甚至需要用车子装载钱币，不再计数。另外，从破岭以东，以八十个钱为一百，称为“东钱”；江州、郢州以西，以七十个钱为一百，称为“西钱”；建康以九十个钱为一百，称为“长钱”。丙寅日（十六日），梁武帝下诏说：“从前有个宋国人，早上给猴子三颗栗子，晚上给四颗，猴子都不高兴；后来改为早上四颗、晚上三颗，猴子都很高兴，名义和实际没有亏损，却能左右猴子的喜怒。近来听说外面大多使用‘九陌钱’（即不足一百的钱当作一百使用），钱数不足则物价昂贵，钱数充足则物价低廉，并非物品本身有贵贱之分，而是人心颠倒错乱。到了偏远地区，这种现象更加严重，只会扰乱国家制度，对百姓的财富没有任何益处。从今以后，可通用足陌钱（即一百个钱当作一百使用）！诏书颁布后，以一百天为期限，如果还有人违犯，男子发配服劳役，女子罚作人质服役，期限都为三年。”诏书下达后，百姓并不听从，钱陌越来越少；到梁朝末年，竟然以三十五个钱为一百。

梁武帝年事已高，各个儿子都心怀不满，相互猜忌。邵陵王萧纶担任丹杨尹，湘东王萧绎在江州，武陵王萧纪在益州，权势都与君主相当；太子萧纲十分忌惮他们，常常挑选精兵保卫东宫。八月，任命萧纶为南徐州刺史。

东魏丞相高欢前往邺城。高澄将洛阳的《石经》五十二块石碑迁到邺城。

西魏调任并州刺史王思政为荆州刺史，让他举荐能够替代自己镇守玉壁的将领。王思政举荐晋州刺史韦孝宽，丞相宇文泰采纳了他的建议。东魏丞相高欢发动太行山以东的全部兵力，将要讨伐西魏；癸巳日（二十三日），从邺城率军前往晋阳会师；九月，抵达玉壁，包围该城。高欢派人挑战西魏军队，西魏军队坚守不出。

李贲再次率领二万部众从獠人部落中出兵，驻扎在典澈湖，大规模建造战船，塞满整个湖面。梁朝各路军队都畏惧他，驻扎在湖口，不敢前进。陈霸先对各位将领说：“我军已经出征很久，将士们疲惫不堪；而且孤军无援，深入敌人腹地，如果一战不能取胜，还能指望保全性命吗！如今趁着他多次败逃，人心尚未稳固，夷、獠都是乌合之众，容易被摧毁消灭。我们应当共同拼死一战，全力夺取胜利；无故停留不前，战机就会失去！”各位将领都沉默不语，没有回应。当天夜里，江水突然暴涨七丈，注入典澈湖。陈霸先率领所属部队趁水流率先前进，各路军队击鼓呐喊，一同进军；李贲的部众大败，逃窜到屈獠洞中。

冬季十月乙亥日（初六），梁朝任命前东扬州刺史岳阳王萧詧为雍州刺史。梁武帝舍弃萧詧兄弟，立萧纲为太子，内心常常感到愧疚，对萧詧的宠爱仅次于其他儿子。因为会稽地区人口众多、物产丰富，所以让萧詧兄弟轮流担任东扬州刺史，以安抚他们的心情。萧詧兄弟也心怀不满。萧詧认为梁武帝年老体衰，朝廷多有弊政，于是积蓄财物，放下身段礼遇士人，招募勇敢的武士，身边的侍从达到数千人。他认为襄阳是地势险要之地，是梁朝基业的根基，遇到战乱可以图谋大业。于是克制自己，专心治理政务，安抚官吏百姓，多次施行恩惠，接纳劝谏，所辖地区治理得很好。

东魏丞相高欢攻打玉壁，日夜不停，西魏韦孝宽随机应变，顽强抵抗。城中没有水源，依靠汾水取水，高欢派人改道汾水，一夜之间就完成了。高欢在城南筑起土山，想要登上土山攻入城中。城上原本有两座城楼，韦孝宽捆绑木材连接城楼，让它始终高于土山，以抵御东魏军队。高欢派人告诉韦孝宽说：“即使你把城楼绑到天上，我也会挖地洞捉住你。”于是挖掘十条地道，又采用术士李业兴的“孤虚法”（一种占卜选时的方法），集中兵力攻打城北。城北是天然险要之地。韦孝宽挖掘长长的堑壕，截断东魏的地道，挑选战士驻守在堑壕上。每当东魏军队的地道挖到堑壕时，战士们就将他们擒杀。又在堑壕外堆积柴草，储存火种，敌人如果在地道内，就堵塞地道口，投入柴草点火，用皮排（一种鼓风工具）吹风，地道内的敌人全部被烧焦。东魏军队用攻车撞击城墙，攻车所到之处，城墙无不被摧毁，西魏军队无法抵御。韦孝宽用布匹缝制帐幔，随着攻车的方向张开，布匹悬空，攻车无法撞坏城墙。东魏军队又在竹竿上捆绑松枝、麻秆，浇灌油脂，点燃后用来焚烧布幔，并且想要烧毁城楼。韦孝宽制作长钩，磨利钩刃，当火竿将要靠近时，用长钩远远地将松枝、麻秆割掉，火竿全部掉落。东魏军队又在城墙四面挖掘二十条地道，在地道中架设梁柱，然后纵火烧毁梁柱。梁柱折断，城墙崩塌。韦孝宽在城墙崩塌之处竖起木栅抵御，东魏军队无法攻入。城外所有的攻城方法都用尽了，而城中的防御仍然绰绰有余。韦孝宽还夺取了东魏军队修筑的土山。高欢束手无策，于是派仓曹参军祖珽劝说韦孝宽道：“你独自坚守孤城，而西方没有救援，恐怕最终不能保全，为什么不投降呢？”韦孝宽回复说：“我城池坚固，兵力和粮食都很充足。攻城的人自然劳累，守城的人始终安逸，怎么会在十天半月之内就需要救援呢！我倒是担心你们的军队有去无回。我韦孝宽是关西的男子汉，必定不会做投降的将军！”祖珽又对城中百姓说：“韦城主享受西魏的荣华富贵，或许可以这样坚持；除此之外的军民，为什么要跟随他赴汤蹈火呢！”于是将招募投降的告示射进城中，上面写着：“能斩杀城主投降的，任命为太尉，封开国郡公，赏赐布帛一万匹。”韦孝宽亲手在告示背面题字，反射到城外，上面写着：“能斩杀高欢的，依照此例封赏。”祖珽是祖莹的儿子。东魏军队苦苦攻打玉壁五十天，士兵战死和病死的有七万人，全部埋在一个大坑中。高欢的智力和体力都已耗尽，因此患病。有流星坠落到高欢的军营中，士兵们十分惊恐。十一月庚子日（初一），高欢解除包围，撤军离去。

在此之前，高欢另外派遣侯景率军赶赴齐子岭，西魏建州刺史杨檦镇守车箱城，担心侯景入侵邵郡，率领骑兵抵御。侯景听说杨檦率军前来，砍伐树木截断六十多里的道路，仍然感到惊慌不安，于是返回河阳。庚戌日（十一日），高欢派段韶跟随太原公高洋镇守邺城。辛亥日（十二日），征召世子高澄前往晋阳会师。

西魏任命韦孝宽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晋升爵位为建忠公。当时的人都认为王思政善于识人。

十二月己卯日（初十），高欢因为攻打玉壁没有功劳，上表请求解除都督中外诸军的职务，东魏孝静帝批准了他的请求。高欢从玉壁返回晋阳后，军中谣言说韦孝宽用能定胜负的强弩射杀了丞相；西魏人听说后，于是下令说：“强劲的弩箭一发，凶恶之徒自然丧命。”高欢听说后，勉强起身接见各位权贵，让斛律金演唱《敕勒歌》，高欢亲自和唱，歌声哀伤，感动得流下眼泪。

西魏大行台度支尚书、司农卿苏绰，生性忠诚节俭，常常把平定战乱作为自己的责任，举荐贤能，整顿政务；丞相宇文泰对他推心置腹，十分信任，没有人能够离间他们。有时宇文泰外出巡游，常常预先签署空白文书交给苏绰；遇到需要处理的事务，苏绰可以根据情况自行决断施行，等到宇文泰返回后，再向他汇报即可。苏绰常常说“治理国家的道理，应当像慈父爱护子女一样爱护百姓，像严师教导学生一样教化百姓。”每次与公卿大臣商议政事，从白天一直谈到夜晚，事务无论大小，都了如指掌，最终积劳成疾去世。宇文泰深感痛惜，对公卿大臣说：“苏尚书一生廉洁谦让，我想要成全他朴素的志向，又担心不明事理的人不能理解；如果厚加赠谥，又违背了我们往日相知的心意；该怎么办才好呢？”尚书令史麻瑶越级进言说：“节俭，正是用来彰显他美德的方式。”宇文泰采纳了他的建议。苏绰归葬武功，用一辆布车装载他的灵柩，宇文泰和各位王公步行送出同州城外。宇文泰在车后洒酒祭奠，说：“尚书一生所做的事情，妻子兄弟不知道的，我都知道。只有你了解我的心意，我也了解你的志向，正要共同平定天下，你却突然离我而去，怎么办啊！”于是放声痛哭，不知不觉中酒杯从手中掉落。

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侯景，右脚偏短，不擅长骑马射箭，但富有谋略。各位将领如高敖曹、彭乐等人，都是一时的勇将，侯景常常轻视他们，说：“这些人都像野猪一样横冲直撞，能有什么作为！”侯景曾经对丞相高欢说：“希望能给我三万人马，我可以横行天下，必要时渡过长江，活捉萧衍这个老头，让他做太平寺的住持。”高欢派他率领十万军队，专门掌管黄河以南地区，对他的信任和任用如同自己的半个身体。

侯景一向轻视高澄，曾经对司马子如说：“高王在世，我不敢有二心；高王去世后，我不能与鲜卑小儿（指高澄）共事！”司马子如捂住他的嘴。等到高欢病重，高澄伪造高欢的书信征召侯景。在此之前，侯景与高欢约定说：“如今我率军在外，别人容易伪造书信，所赐予的书信都请加上一个小墨点作为标记。”高欢采纳了他的建议。侯景收到书信后，发现没有墨点，推辞不去；又听说高欢病重，采用他的行台郎颍川人王伟的计策，于是拥兵自重，巩固自己的势力。

高欢对高澄说：“我虽然生病，但看你的脸色，还有额外的忧虑，为什么呢？”高澄还没有回答，高欢说：“难道是担心侯景叛乱吗？”高澄回答说：“是的。”高欢说：“侯景专门掌管黄河以南地区，已经十四年了，一直有飞扬跋扈的志向，只有我能驾驭他，不是你所能控制的。如今四方尚未平定，不要急于发布我的死讯。库狄干是鲜卑老将，斛律金是敕勒老将，他们生性耿直，最终不会背叛你。可朱浑道元、刘丰生，从远方前来投奔我，必定没有二心。潘相乐原本是僧人，心地平和宽厚，你们兄弟会得到他的帮助。韩轨有些鲁莽，应当宽容对待他。彭乐是难得的亲信，应当加以防范保护。能够对抗侯景的，只有慕容绍宗，我故意不提拔他，就是把他留给你。”又说：“段孝先（段韶）忠诚正直、仁爱宽厚，智勇双全，亲戚之中，只有这个人，军国大事，应当与他共同谋划。”还说：“邙山之战，我没有采纳陈元康的建议，给你留下了祸患，死不瞑目！”潘相乐是广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