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血旗泉州(2/2)
“黄廷!”博洛冲着城外嘶吼,“睁眼看!这是你娘!”
正在东门苦战的黄廷闻声回首,目眦欲裂:“娘——!”
他拔腿欲冲,被亲兵死死按住。
“将军!去不得啊!去了就是送死!”
“那是我娘!是我娘啊!”黄廷涕泪横流,挣扎如困兽。
城头,博洛举刀。
刀光落下,白发头颅滚落垛口。无头尸被一脚踹下城墙,砸在青石街上,闷响如重锤击在每一个汉将心头。
“陈鹏!这是你妻儿!”博洛又揪出一年轻妇人,妇人怀中婴孩啼哭不止。
刀再落。妇人护住婴孩,背心被刀锋贯穿,扑倒在地。婴孩从她怀中滚出,被一满洲兵拎起,狠狠掼在城砖上。啼哭骤止。
“郑茂年!这是你兄弟一家!”
“刘忠!这是你独子!”
刀起,头落。血溅在“忠孝节义”的影壁上,顺着砖缝蜿蜒流淌,如一道道血泪。
博洛亲手斩二十三人,满洲兵屠戮百余口。城上城下,死寂如坟。
郑军忘了冲锋,清军忘了厮杀,所有人都望着那面血染的城墙。哭嚎已歇,只剩风卷残旗的猎猎声,与血滴从垛口坠落的滴答声。
黄廷瘫跪于地,眼神空洞。他脸上沾着敌人血污,手中握着卷刃战刀,魂魄却已碎裂。
陈鹏以头撞墙,额骨开裂,血流披面。亲兵死命抱住,他嘶吼如兽:“杀了我!杀了我啊!”
郑茂年一口鲜血喷出,昏死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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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施琅浑身冰凉。
他望见满洲兵冲入几条街外的宅院——那是黄廷的府邸。他看见家仆被砍杀,女眷被拖拽,看见陈鹏的幼子被长枪挑起,悬在半空啼哭。
然后他看见,佟养甲的宣大铁骑开始冲杀那些呆立原地的郑军。没有家眷被戮的汉将们心神恍惚,指挥混乱,郑军阵型迅速崩溃。
甘辉在旗舰上急令撤退,但陆师已被佟养甲铁骑咬死,脱身不得。
“传令!”施琅声音沙哑,“所有战船,随郑军本队,向东南突围!”
“将军?咱们不助郑少帅稳住阵脚?”
“助他?”施琅惨笑,“你看那些汉将,还有战心吗?博洛这一手毒辣——他只杀部分家眷,留大部分扣在手中。如今活着的汉将,谁敢降?谁降,谁的亲人便是下一批刀下鬼!”
他指向城头血色:“郑森已败。咱们若不走,待佟养甲收拾完陆上残局,下一个便是围剿水师!”
“去何处?”
施琅望向东南海面,那里是外洋深水,是郑家经营多年的海路。
“去寻一条……能活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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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郑军全线溃退。
甘辉拼死断后,舰炮齐射掩护残兵登船。能上船者不足四成,余者或死或俘。佟养甲铁骑追杀至滩头,箭矢如蝗,许多郑军跳海逃生,溺毙者随浪浮沉。
黄廷未逃。他跪在城下,朝母亲尸首方向叩首三次,而后横刀自刎。血喷溅在青石上,与母亲的血汇成一洼。
陈鹏疯了,举刀独冲清军大阵,被乱箭射成刺猬,尸身屹立不倒。
郑茂年被亲兵抬上船时,七窍渗血,已无气息。
城头,博洛望着退去的船队,又望望满地尸首,忽地大笑,笑至剧烈咳嗽,咳出黑红血块。
“赢了……”他喃喃,“赢了……”
韩岱浑身十余创,蹒跚走近:“大将军,咱们……守住了。”
“守住了?”博洛止住笑,望着残阳如血,望着城上城下数千尸骸,望着那些目光呆滞的汉军将士,“韩岱,你说这些汉人,此刻心中想什么?”
韩岱垂首沉默。
“他们在恨我。”博洛自问自答,“恨不能生啖我肉,饮我血。但他们不敢反,因为亲眷还在我手中。”
他顿了顿,声音低如耳语:“可这样的兵……还能战吗?”
海风卷来血腥与咸腥。港内,施琅的水师已随郑森舰队消失在海平面。海上,郑军战船拖着硝烟远遁。陆上,佟养甲铁骑正在清扫战场。
泉州城守住了。
但博洛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碎裂在这座城头。
他转身下城,踩过血泊,一步一血印。走过那些跪地的汉将身侧时,无人敢抬头。
夕阳将他影子拉得细长,如一柄染血残刀,插在这座伤痕累累的孤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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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外海上,施琅立于“海蛟”号船头,望着泉州方向最后一缕余晖湮灭于海平线。
“父亲。”他忽然开口,“你说郑森……会信我们吗?”
施福看着儿子被海风撕扯的鬓发,那里已染霜色。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教八岁的施琅第一次握桨,那时孩童眼眸亮如晨星。
“他不得不信。”施福哑声道,“经此一役,他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咱们这支水师,是他眼下唯一能倚重的海上力量。”
施琅闭目,深吸一口腥咸海风。
“那便去吧。”
船队破浪,向东南。
夜色彻底吞没海天时,泉州城的哭声才压抑地响起。破碎的、绝望的呜咽,在血腥晚风中飘荡,如一曲为这座城而唱的挽歌。
而更大的风暴,正在东南海面上积蓄。
佟养甲的铁骑驻马滩头,望着消失的船影,对身侧副将道:“传信北京——泉州虽保,闽海水师尽叛。东南海权,已落入郑森之手。”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还有,告诉摄政王,博洛此人……可用,但不可久留。”
副将凛然:“嗻。”
海浪拍岸,冲刷着滩头血污。一轮孤月升上泉州城头,照着那面血铸的“忠孝节义”影壁,照着满地未寒的尸骸,照着这座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却已永陷血海梦魇的孤城。
而千里之外,赵高翔在平潭岛军帐中,接到了泉州战报。
他缓缓卷起军报,望向东南夜空,只说了一句话:
“这局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