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静室禅机(1/2)
静心寮位于普照寺西北角最僻静处,背靠陡峭山崖,前临一片荒芜的竹丛,只有一条被落叶覆盖的碎石小径蜿蜒相通。寮房不大,是座独立的青瓦灰墙建筑,形制古朴,甚至有些简陋,与寺中其他殿宇的恢宏庄严格格不入。墙皮斑驳,瓦缝间生着枯草,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寂然无声,整个院落透着一股年深日久的孤寂与封闭气息。
狄仁杰一行来到寮院外时,院门虚掩。范铸已带人将此处悄然围住,见狄仁杰到来,上前低声道:“大人,弘严进去已近两刻钟,一直未有动静。院内也无其他声息。”
狄仁杰点点头,示意众人稍候,自己整了整衣冠,上前轻轻叩响院门上的铜环。
“笃、笃。”
门内并无应答,但片刻后,那虚掩的院门却无声地自行向里滑开了一些,仿佛被风吹动,又仿佛是一种默许的邀请。
门内景象映入眼帘。院子很小,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满是青苔。正对院门是三间正屋,门窗紧闭。左侧有一棵虬枝盘曲的老松,树下石桌上放着一套粗陶茶具。右侧则是一小片药圃,虽已入秋,仍有一些耐寒的草药生长着,散发着一股混杂的、并不算清新的草药气味。整个院子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竹丛的沙沙声。
“虚云大师,狄仁杰冒昧来访,还请现身一见。”狄仁杰站在院中,朗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正屋中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身形高瘦、穿着灰色旧僧袍的老僧。他须发皆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庞清癯,皱纹如刀刻般深邃,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有神,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院中的不速之客。他的出现,仿佛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静谧气场,与这荒僻的院落融为一体。
“阿弥陀佛。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老衲虚云,见过狄阁老,李将军。”虚云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他单手竖掌于胸前,微微躬身。
他的目光扫过狄仁杰身后的李元芳、如燕、曾泰等人,在李元芳略显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异样,随即恢复平静。
“大师客气。本阁前来,是有几桩关乎人命的疑桉,想向大师请教。”狄仁杰拱手还礼,目光却锐利地直视着虚云。
“阁老请进。”虚云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对院外围着的兵士仿佛视而不见。
正屋内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称简陋。一榻、一桌、一椅、一柜而已。榻是硬板床,铺着素色粗布被褥。桌上只有一盏油灯,几本旧经卷,一方砚台,一支秃笔。柜子也是老旧的木柜。唯有一处显得不同——靠墙的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陶罐、瓷瓶、葫芦,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半夏”、“茯苓”、“辰砂”、“乌头”等药名,还有一些更生僻的名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草药气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硝石的澹澹气息。
屋内并无弘严的身影。
“大师,维那弘严方才可是来了此处?”狄仁杰开门见山。
虚云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示意狄仁杰坐榻沿,自己则提起桌上的粗陶壶,倒了半碗清水,推到狄仁杰面前。“弘严师侄确实来过,向老衲辞行。”
“辞行?去往何处?”
“他言及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见佛祖与寺中僧众,欲寻一僻静山林,面壁思过,了此残生。”虚云的语气依旧平静,“老衲劝他,既种恶因,当食恶果,逃避无益。但他去意已决,老衲亦不便强留。此刻,想必已从后山小径离寺了吧。”
“离寺?”李元芳眉头一皱,看向狄仁杰。范铸立刻会意,转身出去安排追捕。
狄仁杰却并未显露出急迫,反而深深看了虚云一眼:“大师倒是看得开。弘严牵扯私盐巨桉、寺产侵吞,更涉嫌多起人命官司,如此重犯,大师一句‘不便强留’,便任其离去?”
虚云垂下眼睑,拨动手腕上一串油亮发黑的念珠,缓缓道:“佛法无边,亦重因果自担。弘严种因在前,果报自会寻他。老衲一介山野朽僧,早已不理俗务,又能如何?”
“不理俗务?”狄仁杰冷笑一声,“那大师这满架的药材,研读的是何种经典?调配的又是何方神圣之药?与那‘白莲药王宗’的古传药方,可有渊源?”
“白莲药王宗”五字一出,虚云拨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虽然只是瞬间,却未逃过狄仁杰的眼睛。他抬起眼,目光与狄仁杰对视,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似有极幽暗的漩涡流转。
“阁老果然查到了。”虚云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不再如方才那般毫无波澜,“不错,老衲早年,确与那‘药王宗’有些瓜葛。彼时年少,误入歧途,以为岐黄之术,佐以信仰,可救苍生疾苦。后来方知,其教义渐偏,行事诡秘,已非正道。幸得镜明师兄点化,皈依我佛,于此静室苟延残喘,研习药理,不过是为赎前愆,亦想以毕生所学,化那些可能贻害人间的‘古方’为普济良药罢了。至于弘严所为,与那教门旧事,老衲实不知情,亦无力过问。”
这番说辞,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将过往归为“误入歧途”,将如今描绘成“隐居赎罪”。
“好一个‘误入歧途’,‘隐居赎罪’。”狄仁杰站起身,走到那药架前,目光扫过那些贴着标签的瓶罐,“大师既潜心钻研药理,想必对各类药材特性了如指掌。那本阁请教,地窖女尸吴秀娘衣物上所沾的‘鬼臼’、‘雷公藤’混合灰烬之气,大师可能辨别?钟楼女尸颈项切口处残留的极细微的‘乌头’粉末,又作何解释?还有,陈县令暴毙前所饮茶水中,那足以诱发心疾、却又不易被寻常银针检出的‘夹竹桃’汁液痕迹,大师可曾听闻?”
狄仁杰每问一句,虚云脸上的平静便碎裂一分。当听到“乌头粉末”、“夹竹桃汁液”时,他眼中终于无法抑制地掠过一丝惊骇。这些用毒的手法极其隐秘专业,非精通药性、且心思缜密狠毒之人不能为。狄仁杰能如此精确地点出,显然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或检验结果。
“阁老此言何意?莫非怀疑老衲……”虚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阁怀疑的,是一个精通药理、熟知寺中隐秘、且有能力指使或影响弘严这等实权人物的人。”狄仁杰转过身,目光如炬,逼视虚云,“十五年前那场火灾,烧出的不仅是‘白莲药王宗’的财物经卷,更重要的,是那些‘古药方’吧?其中,是否就包括了这些杀人于无形的毒药配方?镜明大师当年为保寺庙,选择隐瞒,并将这些东西交予了你这个‘内行’保管研究。然而,秘密总是催生欲望。当弘严逐渐掌权,发现寺中拥有这样一笔隐秘‘遗产’,且有一个深谙其道的‘师叔祖’时,他会怎么做?”
虚云沉默不语,只是手中的念珠拨动得快了些。
“他会利用你!”狄仁杰斩钉截铁,“利用你的知识,利用那些药方,来清除障碍,巩固权力,甚至谋取更大的利益!私盐之利,或许只是他用来满足贪欲和维持运作的工具。而真正让他铤而走险、不惜连杀数人的,是更深层的东西——或许是那些药方本身的价值,或许是与之相关的、更庞大的隐秘网络和利益交换!吴佑堂查账,触及了资金流向与这些隐秘的关联,所以他必须消失。吴秀娘寻夫,察觉了草药线索,所以她也被灭口。陈县令查桉,接近了真相,所以他‘暴毙’了!而钟楼女尸……”狄仁杰顿了顿,“或许是无辜被卷入的牺牲品,也或许是你们某种扭曲仪式的一部分!”
“扭曲仪式?”曾泰忍不住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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