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屠睢战死 赵佗接掌与策略转变(2/2)
更大的恐怖降临了。两侧山坡上,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事先被砍断根基、用藤蔓固定的巨大岩石和粗壮的树干,被越人砍断绳索,如同山崩一般,沿着陡坡翻滚而下!这些巨大的滚木礌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砸入混乱的秦军队列中!
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肉体被碾碎的闷响。盾牌在巨石面前如同纸糊,精良的铠甲被轻易撕裂。整个河谷,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溪水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兵器随处可见。
“将军!小心!”一名亲兵猛地将屠睢扑倒,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擦着他们的身体滚过,将旁边几名士兵碾成了肉泥。
屠睢推开亲兵,目眦欲裂。他征战半生,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和惨重的损失?愤怒和耻辱燃烧着他的理智。
“桀骏!鼠辈!可敢与我一战!”他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震天的咆哮,挥舞着长剑,竟不顾箭雨和滚石,向着山坡上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发起了反冲锋!
主帅的勇猛,暂时激励了部分士兵,他们跟随着屠睢,向上仰攻。然而,在倾斜湿滑的山坡上,面对居高临下的敌人,秦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就在屠睢奋力砍翻两名从竹林中跳出来的越人战士时,一支极其刁钻的毒箭,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如同毒蛇吐信,疾射而来!
“噗!”
箭矢精准地射中了他的脖颈侧面!那里是铠甲防护的相对薄弱之处!
屠睢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涌出。那箭上的剧毒迅速发作,他的视野开始模糊,浑身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
“陛……下……臣……有负……”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血沫从口中溢出。
这位曾经在北方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秦国宿将,最终没有倒在六国精锐的阵前,却在这片陌生的、郁郁葱葱的岭南丛林里,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轰然倒地,圆睁的双目望着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充满了不甘、愤怒,或许,还有一丝未能洞察这丛林法则的茫然。
“将军死了!”
“屠睢将军战死了!”
主帅阵亡的消息,如同最致命的瘟疫,瞬间击垮了秦军残存的斗志。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军队,彻底失去了指挥,陷入了各自为战、争相逃命的绝境。越人战士则士气大振,从山林中呼啸而出,如同猎杀惊慌失措的猎物般,追杀着溃散的秦兵。
士兵阿山在最初的箭雨和滚石中侥幸躲过一劫,他趴在一块巨石后面,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吓得魂飞魄散。当他听到“将军战死”的呼喊时,心里最后一点支撑也崩塌了。完了,全完了!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个地狱!
他连滚带爬地沿着河谷向下游逃去,甚至丢弃了沉重的盾牌和长戟,只拿着一把短剑。身边不断有同伴倒下,越人战士敏捷的身影在树林间闪烁,毒箭不时从耳边掠过。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腿一软,摔进一个被茂密藤蔓遮盖的土坑里,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震天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战斗和越人搜索战场的呼哨声。阿山在坑里幽幽转醒,浑身疼痛,又渴又饿。他不敢出声,蜷缩在坑底,听着越人脚步声从头顶经过,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真切。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阵沉稳而熟悉的秦军号角声,从河谷下游传来!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有组织的战鼓声和脚步声!
是赵佗将军!赵佗将军的援军到了!
阿山几乎要喜极而泣。
赵佗率领的生力军,如同一条钢铁洪流,逆着河谷席卷而上。他们队形严整,盾牌相连,如同一座移动的城墙,稳步推进。弩手们进行着精准的齐射,压制着试图阻拦的越人。赵佗并没有急于追击溃散的越人主力,他的首要任务是稳住阵脚,收拢残兵。
当赵佗看到河谷中那惨不忍睹的景象时,饶是他久经沙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尸横遍野,血流成渠,破碎的秦字战旗浸泡在血水中。他找到了屠睢的遗体,那位昨日还意气风发的主帅,此刻已变成一具冰冷的、面色乌黑的尸体。
赵佗沉默地脱下自己的头盔,周围的将领和士兵们也纷纷默然垂首。一种沉重的悲凉感,弥漫在幸存者们的心头。
“收敛屠睢将军遗体,好生保管。收拢所有还能动的弟兄,救治伤者,清点损失。”赵佗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仿佛给惊魂未定的残兵们注入了一根主心骨。
在赵佗的有效指挥下,混乱的场面逐渐得到控制。溃散的秦兵被重新集结起来,伤兵得到了初步安置。阿山也被搜索的士兵从土坑里救了出来,他看着赵佗沉着指挥的身影,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余,也对这位新任的指挥官(虽然尚未正式任命,但主帅战死,副帅自然接管指挥权)产生了一种混合着感激和期待的情绪。
赵佗站在染血的溪水边,望着两侧依旧寂静、却暗藏杀机的山林,眉头紧锁。屠睢的鲜血,以及这满河谷秦军将士的鲜血,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彻底浇醒了他。他用无数生命验证了一个他早已有所察觉,却未能阻止的残酷真理:在这片土地上,单纯依靠军事征服,行不通!越人杀不完,丛林烧不尽,依靠武力强压,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抗,让秦军陷入更深的战争泥潭。
屠睢用他的死亡,为赵佗,也为未来的南越国,铺平了另一条道路。
“传我将令,”赵佗转过身,面对麾下众将,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自即日起,各军停止对越人村寨的主动攻击和无谓的清剿。严禁滥杀越人平民,不得焚烧其房屋,不得践踏其禾稼。违令者,军法从事!”
这道命令,让一些习惯于屠睢风格的将领面露诧异,但没有人出声反对。屠睢的惨败,就是最有力的警示。
赵佗继续道:“派出懂得越语,或者机灵点的斥候,尝试与附近的山越部落接触。告诉他们,我们不是来灭绝他们的,我们可以交易,可以共存。只要他们不再袭击我军,我们愿意用盐、布匹、铁器,交换他们的粮食和向导。”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惊魂未定、刚刚被编入休整序列的阿山等士兵身上。“还有,让士卒们,也试着学学越人的话,哪怕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我们要在这里长久待下去,不能永远当聋子、瞎子。”
士兵阿山听着这前所未有的命令,有些发懵。不打了?还要跟那些放冷箭的“猴子”做交易?学他们那叽里呱啦、跟鸟叫似的语言?这赵将军,脑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然而,回想起河谷中的惨状,回想起屠睢将军的阵亡,阿山又隐隐觉得,赵将军的做法,或许……是对的?至少,不用再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钻进那该死的林子里去送死了。他摸了摸怀里那片写满家书的木牍,心中第一次对“回家”这个遥远的梦想,生出了一丝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希望。也许,真的能活着离开这片吃人的绿色地狱?
赵佗的策略转变,如同在沉闷压抑的岭南战局中,投入了一颗看似不起眼,却可能引发连锁效应的石子。屠睢的战死,标志着一种旧模式的终结;而赵佗的新政,则悄然开启了一种新的可能。但这条“和辑”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桀骏和那些桀骜不驯的越人部落,会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吗?那些习惯了刀剑说话的秦军将士,又能真正理解和执行这种看似“软弱”的策略吗?
岭南的天空,依旧阴晴不定。新的篇章,在血腥与反思中,缓缓掀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