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被选中当编剧千载难逢 逢空难脱险幸亏改航班(2/2)
我按地址来到一座大院里一座小花园旁边,哪有什么影视公司?
大院里连给人影都见不着,打听谁。我冒着酷热,围着花园转了一圈,没找到报纸上标明的门牌号码。我身上灼热发烫,衣服没烤着,汗肯定冒干。我没有手机,附近没有公共电话,只好在小花园旁边守株待兔。我屁股刚触到铁皮横椅上,烫的一个高跳了起来,椅面不是被阳光烤烫,而是烤红了。
平地一声雷,导演喊我的名字从脚下冒出来,竟把我吓出一身冷汗。他头戴皮鸭舌帽,光着膀子穿皮马甲,浑身上下缀满大大小小的口袋。那些口袋鼓鼓囊囊,似坦克外挂装甲,一定装满了冰块解暑。他中等身材,三十七、八岁,精力充沛。原来我身后几步远,是一座地下室入口。他引领我下了阶梯,影视公司招牌一目了然。地下室里面宽敞凉爽,办公室食堂会议室等一应俱全。
公司选址肯定有防暑的考量,如同“备战备荒”为了防原子弹。办公室内坐着一个微胖男人,我看着面熟,正和一个干瘦男人谈话。他们见了我都站起来,热情地和我握手。微胖男是卢总,毕业于着名艺术学院表演系,在几部电视剧中担纲主角。干瘦男人来自上海,是一家知名影视总公司的罗总。
他是多部电视剧制片人,我都看过。这部电视剧,他们准备联合制作。我简单绍了个人情况,他们对我的军人和专业编剧身份很感兴趣。罗总对我进行考核,说:“你谈谈剧本创作的支撑点,随便谈。”我说的都是个人体会,体现三个方面:人性、人生、生命意识,以正在热播的某部电视剧为例,诠释三个支撑点在人物命运上的体现。罗总听了连连点头。卢总又让我谈谈对原创的理解。
我说了八个字:即兴创作,传奇到死。作者的原创,无不是把人物推下悬崖与火坑,跳与不跳由人物自身选择。进入情节之后,让人物自己往前走。“自古华山一条路”,不走也得走。作者被人物绑架推着往前走,就成功了。
卢总说:“你举个例字说明。”我说:“福楼拜写到包法利夫人服毒时,喊:包法利夫人死了!”卢总满腹狐疑:“你在写作过程中不按大纲进行?”我说:“当然。”他不解地问:“你写大纲有什么意义?”我说:“为了让你们选中。”他们都笑了。我补充:“我在写作过程中,让剧本不断完美、更加精彩。”
卢总满意地说:“你对创作有独到见解,这个剧本让你写,我放心。”一直没说话的罗总问:“你在创作剧本过程中,如何挖掘演员的表演潜质?”
我不太明白他的话,此时最好不懂装懂,千万不能显示低能。我回答:“一次次地把角色扒光,让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寻找藏身角落。”
罗总大笑。卢总问:“你为什么把题目《归宿》改成《回家》?”我说:“归宿是被动的结局。男人的一生要迈过三道门槛尽三种义务,第一是社会大家庭,必须占有一席之地,为社会尽义务。第二是个人小家庭,做父母的好儿子、妻子的好丈夫、子女的好父亲,为家庭尽义务。第三是心灵家园,有情怀有担当,确定一条正确的人生之路,一辈子义无返顾地走到底,尽道义上的义务。”
卢总说:“来自全国各地的应征大纲有几百份,我们雇了几个专家层层筛选,最后选出三个作者,一个来自某着名师范学院中文系,作者是位教授。一个来自顶级艺术学院戏文系,作者是位副教授,再一个是你。你编的故事出乎意料之外,另辟蹊径柳暗花明,人物走向死地绝处逢生。你的语言生动形象,表现力特别丰富,随意几句话,一个性格鲜明的人物跃然纸上。最难能可贵的是,你太会编故事了!我们经过反复对比权衡研究,确定你做为这部电视剧的编剧。”
我说:“你们太有眼力了。”他们没笑,起身轮流和我紧紧地握手。
对剧本的主要人物,我分别进行分析和阐述。编剧写任何题材的剧本,必须触及别人尚未触及的领域、挖掘别人尚未挖掘的深度。想人物之所想,急人物之所急,作人物的知心朋友。主人公的犯罪行为不仅是个人行为,也是整个社会的行为;既是人物的悲剧,也是现实中人的悲剧。必须要挖掘造成这种结局的根源,在观摩过程中引人深思。随着剧情推进,每个人物都在不断地升华。在人物的矛盾冲突中,要体现正面人物阴暗的一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
罗总与卢总达成合作协议,赶飞机回上海。临行前卢总送给他一只厚厚的信封,对他的信任和诚意表示感谢。罗总坚决不收,说有了好剧本什么都有。
卢总的舅舅,是一位对影视事业做出贡献的资深老人,有决定一部电视剧是否播出的权力,是几部古装电视剧的编剧,辅助外甥成立这家公司。外甥在几部电视剧中担纲主要角色,舅舅起了很大作用。不管出了什么麻烦,舅舅一个电话就能摆平。舅舅人脉广,因此,外甥聘用舅舅担任影视公司法人。
舅舅大权独揽,大事小情都说了算,连报销旅差费都由他一枝笔签字。大到演员遴选小到服装道具,舅舅面面俱到事必躬亲。在决定电视剧的编剧上,舅舅更是一言九鼎。这部电视剧最初剧名叫《归宿》,在各方面的关怀感化下,主人公刑满释放后,回归社会温暖的大家庭。乍开始,舅舅自以为是地将剧名改为《盯梢》,让主人公的一切行为,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实际上是出了小监狱,再进社会大监狱。卢总和罗总以及导演,和舅舅的意见产生了严重分歧。
舅舅推荐了十几个编剧,拿出的大纲都被外甥几个人否定。当舅舅得知通过国内海选,已经在大连确定编剧,顿时大发雷霆:“我不信偌大一座北京城找不出一个编剧,非得到东北去找?你们找编剧还是找大豆高粱?是不是真的信了东北人个个都是活雷锋?”就是他提出的“榨干编剧”的理念,让编剧拿出若干方案,不断推翻再另起炉灶。在他手下当编剧,每一集剧本都写出故事梗概,每一节每一段写出承上启下的因果关系,分析矛盾冲突的逻辑关系。这句台词为什么这么写,那句台词为什么那么写。如同社会主义联盟下的若干小共和国。
这样一来,写一集剧本要耗费几集的工作量,编剧不但被“榨干”,还烧成灰。公司正在拍摄电视连续剧《最后的家族》,被舅舅改为《最后的晚餐》。
我在剧组见到了那位干枯编剧,不知道天生就瘦还是已被“榨干”。可怜的编剧没进火葬场,额头倒被“某磁罐”拔了一圈高粱面小饼子,如同古代犯人被烙了火印,在妻子搀扶下跟在片场。他知道我是下部剧的编剧,没等说话眼泪流干,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苦涩。为了让我摆脱舅舅的控制,卢总破釜沉舟,自作主张先斩后奏,让会计买了明天的飞机票,等签完合同拿了定金马上去机场。
舅舅既没对我刁难也没考核,还模仿东北话赞赏我:“这小孩长的真待人亲,定金多给两个!”舅舅对编剧如此客气,不但我本人,连卢总都受宠若惊。
舅舅说:“你晚走一天,明天到我家谈戏。”我只得改乘后天最早那趟航班,会计付给我一笔高额定金。我在大连呕心沥血创作的作品,遭百般刁难排挤打压偷梁换柱。我随意划拉一篇东西,在京城这么值钱,起码够偿还大半债务。
我恍惚如梦,仿佛大舅转世。在这之前,我梦想签合同已经走火入魔。等我签了合同,一定放鞭炮庆贺。每当响起开业送葬结婚的鞭炮声,我都以为谁签了电视剧合同。除夕之夜家家户户放鞭炮,唯有我们不放。我自我解嘲:“家家户户都签了,就我没签。”等写完这个剧本,我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富翁。我先带妻子和女儿到富丽华消费一顿,再买套大房子,把妈妈和奶奶接来。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到舅舅家听他谈剧本创作。他滔滔不绝地讲,我一个字不拉地记录。他信口开河烂熟于心,离题万里首尾相顾,看似无意实则有情,胡说八道尽在情理之中。我忽而被包成粽子,忽而被卷进席筒,忽而被裹成茧蛹。哪有免费的午餐?我拿了公司这么多钱,必须加倍偿还,直至榨成人干。
舅舅一上午讲我一上午记,讲的什么一点印象没有,只是一架记录神器。我扫了一眼记录:一条主线若干条副线人物复杂关系矛盾纠葛爱恨情仇,间或许多莫名其妙的文字记录,有猫的“喵喵”叫声“嘀嘀”的鸣笛声卖豆腐敲梆子的“邦邦”声“卖北京的臭豆腐有旧报纸卖吗”等吆喝声,和剧情毫无关联。
一句相同的话被我记录多次,“小董,吃瓜!伊丽莎白!”趁舅舅喝茶的间隙,舅妈妈递过来一块瓜,字正腔圆如同道白:“小董,吃瓜,伊丽莎白!”
原来我记录速度太快,把所有声音全部记录下来。
第二天,我乘机场大巴赶到首都机场,乘最早那次航班飞回大连。我没有时间打电话,刘萤不知道我改乘航班的消息,她昨晚白接了一场。在大连周水子机场下飞机,我随人群走出出口,面容憔悴的刘萤扑上来,紧紧抱住我大放悲声。
我以为发生了天塌地陷般的不测,装钱的挎包沉甸甸地掉在了地上。
此时我仍蒙在鼓里,原来我改乘的上一次航班,已经于昨晚九点二十四分在大连附近海域失事,机上一百〇三人全部遇难!昨天晚上,刘萤和接机的人们在机场接机,得到的却是飞机失事的消息,顿时崩溃瘫倒在地。她和悲痛欲绝的家属们一起,被工作人员搀扶上了大巴,做为遇难乘客家属住进航空宾馆。
在核实遇难乘客名单时,没有“董太锋”的名字。工作人员打电话给首都机场查询,董太锋已改乘第二天航班。二〇〇二年五月七日,张丕林搭乘中国民航北方航空公司的一架客机,二十一时二十四分在大连海域失事,机上乘客一〇三人、机组人员九人全部遇难,成为震惊中外的五.七空难。在飞机起火失事的前几分钟,机长告知大连机场塔台,称机舱内起火。后调查专家组认定,空难是由人为纵火破坏造成。二〇〇二年十二月七日,新华社发布消息称“通过调查,并经周密核实,认定空难是一起由于乘客张丕林纵火造成的破坏事件。”
我和父亲一样多次经历生死,同样蔑视死亡。也让我有所感悟,别看我在地面上无所不能,在空中只能听天由命。就像爷爷在海里束手无策一样。
我挣到的第一桶金,差点儿成了冥币。我又一次在死神手里金蝉脱壳,与其说感谢老天爷不如说感谢舅舅。我这次不堪回首的北京之行,只剩下一句字正腔圆的念白:小董,吃瓜,伊丽莎白!如果我“失事”钱没了,还没买保险,留下的债务孤儿寡母怎么还。一位参加打捞遗骸的亲历者,在窗外讲述经过。
他们用渔网在海里兜出一块块遇难者残骸,听众堵塞了楼道。人们传说,有位乘客命真大,临时有事耽误那趟航班,改成第二天回大连,拣了条命。
我的肉体成了一块块“伊丽莎白”,被打捞者喋喋不休地分解成一堆“尸块”。他们根本不知道,一窗之隔的这个邻居,就是那位不被人知的幸存者。那些日子,窗外成了打捞者的讲坛。我一旦被他们扒出来,一定比扒光了暴尸还惨。
刘萤在外地的大哥病重,她和姐姐和妹妹准备前去看望。女儿考上了“东财”研究生,在学校住宿。刘萤说:“你大难不死,回老家小西山散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