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詹尼今天没戴手套(1/2)
伦敦东区的煤气灯在夜色里晕成橘红的团,康罗伊的马车停在临时办公室楼下时,二楼那扇窗户仍亮着刺目的光。
他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三十六个小时前他离开时,詹尼也是这样伏在桌前,墨水瓶里的蓝黑墨水才刚添到瓶颈,此刻却已见底,瓶身歪倒着,在泛黄的信纸上洇出蜿蜒的痕迹。
门轴吱呀一声,他的靴跟刚触到楼梯,就听见楼上纸张翻动的簌簌声。
詹尼的影子被灯光投在墙上,发梢沾着碎纸片,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放轻脚步推门,却还是惊得她猛一抬头——她的睫毛上凝着细汗,眼下青黑如墨,右手正攥着半副皮手套,露出的掌心有块暗红色的疤痕,像朵凝固的血花。
詹尼——他脱口而出,话尾却被她迅速扯回的手截断。
她将手套揉成一团塞进抽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您回来了。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
康罗伊的目光扫过满桌信件:最上面那封用粗麻绳捆着,封皮上沾着泥点,是曼彻斯特纺织工的联名信;旁边压着张撕碎的信纸,墨迹里浸着泪痕,写着我女儿的笑声不该被机器吞掉;最边缘的牛皮纸袋鼓囊囊的,他认得那是爱丁堡贫民窟的邮戳,打开准会飘出潮湿的霉味。
今天又收了一百二十七封。詹尼的手指划过信堆,停在那封曼彻斯特的信上,昨天是九十三封,前天五十八封。她的指甲在信封上掐出月牙印,他们说听见了回声站的声音,说机器里有他们死去的母亲、摔断腿的儿子、被工厂开除的丈夫。她突然抬头,瞳孔里跳动着奇异的光,可您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乔治——她极少直呼他的名字,最可怕的是那些诅咒信。她抽出最底下的一封,信纸边缘焦黑,有位牧师烧了我们的设备,却在信里写求你们再开一次,我想再听我儿子说疼;有个贵族夫人骂我们是魔鬼,可最后一页夹着她亡女的婴儿袜,袜底绣着勿忘我。
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埃默里撞开门,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康罗伊!
圣殿骑士团动真格了——他们在议会搞了个真理评议会,说要审查所有公共广播内容。
《观察家报》的老主编刚给我递信,说要是再发声频研究的文章,出版许可就没了!他喘着粗气,视线落在詹尼苍白的脸上,突然噤了声。
詹尼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掌心跳痛的疤痕。
五年前哈罗公学的冬夜突然涌进记忆:她蹲在图书馆角落擦烛台,那个红头发的子爵少爷笑着将她的手按进烛火,蜡油滴在她腕间,像滴滚烫的眼泪。您看,她轻声说,我们总在定义谁的声音值得被听见。
贵族的愤怒要记录,平民的呜咽要过滤;悲伤要分轻重,痛苦要论等级。她抓起羽毛笔,在康罗伊的通信协议上划下重重一笔,所以我改了算法——每封信由两个不同阶层的志愿者评分,只有跨阶级都认可的诉求才上报。
康罗伊的眉心拧成结:这会拖慢响应速度,前线的差分机部署等不起三天的审核期。
那您说,詹尼将笔往桌上一掷,笔尖在木头上戳出个小坑,我们和劳福德有什么区别?
他用骑士团的剑过滤声音,我们用您的算法过滤——她的声音突然发颤,难道我们要成为另一种审查者吗?
办公室陷入死寂。
墙上的铜钟滴答作响,康罗伊望着詹尼眼底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因弗内斯的老牧师——当迷迭香的烟雾升起时,那个固执的老人哭得像个孩子,因为他终于敢承认自己想听儿子的声音。
亨利。他突然提高声音。
技术总监从里间推门进来,手里还攥着差分机零件。
拆除中央控制系统最后一道远程指令模块。康罗伊的目光始终锁在詹尼脸上,从今天起,所有通信协议由威尔逊小姐直接负责。
亨利点头,转身时扫过詹尼发红的眼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深夜的风卷着煤烟钻进窗户,詹尼抱着双臂走上屋顶。
她摸出火柴,鼠尾草的香气在指尖炸开,青烟缠绕着她的发梢。
楼下的街道仍未沉睡,醉汉的歌声、卖报童的吆喝、婴儿的啼哭混作一团。
她望着城市灯火,轻声说:我不是你的传声筒,乔治......风将尾音卷走,却带不走她掌心的温度——那道疤痕不再刺痛,反而像块被捂热的玉,贴着她的心跳。
楼下突然传来信筒一声。
詹尼探身望去,路灯下一个戴高礼帽的身影正将信封塞进邮筒,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鼠尾草的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没注意到那封信的封口,盖着圣殿骑士团的银十字纹章。
伦敦的晨雾裹着煤烟漫进白厅走廊时,康罗伊正用银裁纸刀挑开那封匿名信。
羊皮纸在指尖发出脆响,詹尼·威尔逊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指节发紧。
这照片的曝光时长至少有半分钟。埃默里的金丝眼镜蒙上水汽,他捏着照片边缘凑近壁炉,南威尔士塌方现场的矿灯是乙炔灯,火焰会轻微摇晃——看这里,他用铅笔尖点着背景里歪斜的木梁,矿梁上的阴影完全没抖动,分明是在摄影棚里搭的景。他突然将照片拍在橡木桌上,茶盏被震得叮当响,那男的我认识!
是南威尔士矿工工会的老麦卡锡,詹尼当时正帮他整理伤亡名单!
康罗伊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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