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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间异客,1918年冬(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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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泽洛特紧张地左右张望,紧紧跟在安娜身边,两个女孩靠着一股信念和勇气,在寒冷的黑暗中艰难前行。

当沃尔夫家那栋位于夏洛滕堡区一条相对安静街道上的三层砖石楼房,终于透过光秃的树篱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安娜几乎要虚脱。

房子里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在这片寒冷的黑暗中,像灯塔一样指引着方向,也象征着安全和庇护,尽管这庇护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安娜让莉泽洛特先去敲门,自己则守在拖车旁,疲惫地靠在车把上,大口喘着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一团团散开。

开门的是奥古斯特·沃尔夫教授本人。

他年近四十,身材清瘦,穿着居家的羊毛马甲,戴着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和一丝常年伏案留下的倦容。

然而,当他看到女儿和她的朋友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拖着一个显然身受重伤、衣着古怪的陌生少年出现在家门口时。

脸上的沉静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深切的担忧所取代。

“安娜?莉泽洛特?”

”我的上帝……这……这是怎么回事?”

教授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温和,但尾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紧绷和惊疑。

他快步走下门前冰冷的石阶,来到拖车旁。

“父亲,我们在格鲁讷瓦尔德森林里发现他的。”

“他伤得非常重,快要冻死了。”

”我们……我们不能把他丢在那里。”

安娜的声音因为疲惫和寒冷而微微发抖,但语气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反驳的恳求。

奥古斯特·沃尔夫教授俯下身,借着门廊里那盏昏黄电灯的光线,仔细审视着拖车上的少年。

那身从未在任何历史图册或现实世界中见过的奇异服装,那明显带有东西方混血特征却稚气未脱的俊秀面容。

尤其是那处狰狞可怖、绝非普通事故所能造成的伤口……

这一切都像重锤一样敲击着教授敏锐的神经。

作为一个研究历史,尤其是政治和历史动荡的学者。

他太清楚在这样一个旧秩序崩溃、新秩序尚未建立的敏感时刻,收留一个身份不明、很可能牵扯进未知危险中的人,会给自己和家庭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柏林现在就是一座火山,斯巴达克团、社会民主党、残余的帝国军官、协约国的耳目……

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爆炸。

理性的警报在他脑中尖锐地响起。

拒绝,立刻拒绝,将这个麻烦推给或许根本不存在了的市政机构或者军队残留单位,这才是最安全、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他的目光掠过少年苍白如纸、生机渺茫的脸庞,掠过他那身染血的、单薄的古怪衣物,最终落在女儿安娜那张冻得通红、写满了坚持和不忍的脸上。

他看到了一种纯粹的、未经世故玷污的人道主义冲动。

这种冲动,恰恰是他在书籍和课堂上常常赞颂的人类最宝贵的品质。

学者的谨慎与人父的慈爱,知识分子的顾虑与基本人性的召唤,在他心中激烈地搏斗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刮过光秃树枝的呼啸声。

终于,教授深深地、几乎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迅速消散。

他挺直了身子,镜片后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坚定。

“快,抬进来。小心一点,千万别碰到他的伤口。”

教授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一种做出重大决定后的平静,“放到一楼书房旁边那间空闲的客房里。”

“安娜,你去准备热水,要温的,不要太烫,还有所有能找到的干净软布和绷带,把我书房柜子最

“莉泽洛特,”他转向紧张不安的褐发女孩,“今晚的事情,非常重要,请你务必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你的父母,就说是我们留你讨论功课太晚了。”

“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家里顿时陷入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

少年被安娜和教授小心翼翼地抬进屋子,安置在客房那张铺着干净亚麻床单的床上。

冰冷的身体接触到柔软的床铺,似乎引发了他一丝本能的放松,但随即又被伤口的剧痛拉回昏迷的深渊。

安娜很快端来了一盆温水,教授则打开了那个皮质已经有些磨损的旧医疗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战前储备的消毒药水、纱布、剪刀和镊子。

当教授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少年肩臂处与伤口冻结在一起的奇异布料时,即使见多识广如他,也忍不住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伤口的形态非常怪异,边缘有明显的灼烧痕迹,深可见骨。

不像是任何常见的冷兵器或这个时代普通枪械所能造成。

这更加深了少年身份的神秘和潜在的危险性。

他没有多问,也没有时间多想,只是屏息凝神,像对待一件珍贵的古代文献一样,极其细致和专注地进行清创、消毒、上药和包扎。

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安娜在一旁屏息凝神地充当助手,递送着需要的物品,看着父亲专注的侧脸和少年因疼痛而无意识抽搐的肢体,她的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恐惧、怜悯、好奇,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个如同从天上掉下来的谜一样的少年,他的出现,将会把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引向何方?

漫长的伤口处理终于结束了。

教授给少年注射了一针从医疗箱里找出的、不知是否还有效的镇痛消炎剂,又给他盖上了厚厚的鸭绒被。

做完这一切,他才示意安娜和他一起轻轻退出客房,关上了门。

屋子里暂时安静下来,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教授让安娜去给莉泽洛特的家人打个电话,用事先想好的借口解释女孩的晚归,并坚持要亲自送莉泽洛特回到不远处的家中,以确保安全。

在这个非常时期,任何小心都不为过。

夜深人静,沃尔夫家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奥古斯特教授没有回到卧室,而是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宽大的扶手椅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壁炉里残留的几块炭火发出暗红色的、微弱的光芒,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他手中拿着他常用的石楠木烟斗,却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斗壁。

窗外,柏林沉浸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之中,但这寂静之下,仿佛潜藏着无数躁动不安的灵魂和即将爆发的冲突。

旧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新的世界还在血与火的阵痛中挣扎。

而这个突然闯入他平静,或者说,看似平静生活的、身负奇异重伤的陌生少年,就像一颗投入这潭混乱深水的石子,其必将激起的涟漪,无人能够预料。

安娜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用菊苣根熬制的代用咖啡,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父亲,他……”

“他能挺过去吗?”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也怕听到不愿听到的答案。

教授接过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暂时驱散了一些寒意。

“失血过多,冻伤严重,伤口感染的风险很大……他的身体机能非常虚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只能看他的求生意志和……命运的安排了。”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凝重地看向女儿,那目光中有慈爱,但更多的是严肃的告诫,“安娜,你今天的勇敢和善良,父亲为你骄傲。”

“你救了一个生命,这是最重要的。”

“但是,从此刻起,我们必须像在雷区行走一样谨慎。”

“他的来历,他的伤口,一切都指向不寻常的危险。”

“在我们弄清楚他是谁,从何而来,为何受伤之前,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他的存在。”

“现在的柏林,没有任何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信任是一种奢侈品。”

安娜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父亲话语中的分量。

她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庭院和远处城市零星闪烁的、如同鬼火般的灯光。

在这个寒冷冬夜的静谧之下,一场巨大的社会变革正在酝酿。

而在这个看似安稳的家中,一个来自不可知远方的灵魂,正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1918年冬天的柏林,革命的火山口上,一颗携带着异世秘密和未知命运的星火,已然悄然坠入。

其微弱的生命之光,能否点燃什么,或者焚毁什么,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寂静中,只有寒风拍打窗棂的声音,如同命运敲响的、低沉而持续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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