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火初燃(2/2)
“我见过太多充满理想的年轻人,被时代的洪流裹挟,最终……”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比任何直接的警告都更有分量。
林能感受到教授话语中那份真诚的关切与沉重的忧虑。
他走到教授对面的椅子旁,没有坐下,只是站着,身体挺得笔直。
“我明白您的担忧,教授。”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有多么复杂和危险。”
他的声音平稳,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也正因如此,有些问题无法回避,有些责任……”
“是无法推卸的。”
“知识若不能用于审视现实、寻求出路,那它与装饰书架的古董又有何异?”
壁炉里最后一块木炭发出“噼啪”的轻响,碎裂成一小堆灰白的余烬。
书房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墙角那座老式座钟发出规律而沉重的“滴答”声,计算着这漫长冬夜流逝的每一秒。
奥古斯特教授凝视着林,在那双年轻的、燃烧着冷静火焰的眼眸中,他看到了某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那是属于理想主义者的光芒,却又被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所驾驭。
最终,他脸上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担忧,乃至一丝被说服后的复杂表情。
“或许……你是对的。”
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个世界,终究需要敢于正视黑暗的人。”
“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深沉,如同一声悠长的警钟,“要万分小心,林。”
“思想可以成为照亮前路的光,但执火之人,也往往最先被黑暗中的眼睛盯上。”
“我会谨记您的教诲,教授。”
林微微欠身,语气恭敬而真诚。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轻轻离开了书房,踏上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
他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这一夜,沃尔夫教授家书房里的灯光,在林离开后不久便熄灭了。
但楼上林的那间小屋的灯光,却亮了很久。
……
柏林大学的哲学系讲堂内,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深色的木质长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
这是一场由哲学系主办的公开辩论,主题是“意识与存在:德国思想的未来走向”。
台上,着名的唯心主义哲学家埃里希·冯·哈特曼教授刚刚结束了他关于“绝对精神在历史中的显现”的演讲,他语调抑扬顿挫,手势优雅,台下的学生们报以热烈而克制的掌声。
林·冯·俾斯麦坐在后排靠过道的位置,安静地观察着现场。
他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学院特有的、略带疏离的思辨气息。
安娜坐在他身旁,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对演讲的专注。
她侧过头,低声向林解释道:“冯·哈特曼教授是黑格尔学派的代表人物,在学界声望很高,他的课程总是座无虚席。”
这时,主持辩论的施密特博士——一位额头宽广、神情温和的中年学者——走到台前,环视全场:“现在进入自由讨论环节,有哪位同学或同仁愿意分享自己的见解,或向冯·哈特曼教授提问?”
令安娜惊讶的是,她身边的林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举起了手。
那手臂抬起的速度不快,但在略显沉闷的空气中,却像一面突然竖起的旗帜。
施密特博士略显意外地推了下眼镜,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站起身,向台上微微欠身,姿态保持着对这个学术场合的尊重:“冯·哈特曼教授,感谢您精彩的演讲,您对精神世界的描绘令人神往。”
“但我有一个疑问,或许源于我的困惑:”
“如果如您所说,历史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实现,是一个理性的进程。”
“那么我们该如何解释当前德国工人阶级正在遭受的具体、而非抽象的苦难?”
“比如饥饿、寒冷和看不到尽头的剥削?”
整个讲堂顿时安静下来,先前的窃窃私语像被刀切断了一样。
冯·哈特曼教授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这个陌生的、面容带着异域特征的年轻人,露出一丝温和但略带优越感的微笑:“年轻的先生,哲学探讨的是永恒的理念、是超越经验世界的理性秩序,而不是……转瞬即逝的现实烦恼。”
将经验界的偶然事件纳入哲学思辨,可能会模糊真理的纯粹性。”
“请原谅我的冒昧,教授。”
林不卑不亢地回应,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在安静的讲堂里传得很远,“但如果哲学不能解释和改变我们身处其中的现实,它的意义究竟何在?”
“当工人们在挨饿,退伍军人在街头流浪,孩子们在营养不良时,我们却在象牙塔里仅仅讨论绝对精神的自我实现,这是否……”
“是一种对时代责任的逃避?”
他刻意放缓了“逃避”一词的发音。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水珠滴入滚烫的油锅。
一个坐在前排、戴着单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学生猛地站起来,脸上带着被冒犯的神情:“这位先生,请恕我直言,你这是在亵渎哲学的纯粹性!”
“哲学是追求智慧和真理的学问,不是解决温饱问题的慈善机构或者政治传单!”
“恰恰相反,”林转向那个学生,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我认为哲学最重要的使命,恰恰就是指导我们如何改变这个充满不公的世界。”
“卡尔·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写道:‘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冯·哈特曼教授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显示出他的耐心正在经受考验:“年轻人,我理解你的热情,以及……”
“嗯……某种社会关怀。”
“但是,将哲学过度政治化、实用化是危险的。理念的世界应该超越现实的纷争,为我们提供精神的避难所和永恒的指引。”
“但是教授,”林的语气依然保持着恭敬,但内核却愈发坚硬,“理念从来都不是在真空中产生的。您所推崇的黑格尔本人也说过,哲学是‘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时代’。”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旧世界正在崩塌,新世界尚未诞生的阵痛时代,是一个迫切需要行动而不仅仅是沉思的时代。”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