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内心的宣告(2/2)
森美奈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她优雅地倚靠着门框,脸上挂着那种在社交场合无懈可击的、仿佛用量角器计算过弧度的完美微笑。
她晃了晃手中亮着屏幕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确实已经不早。
“时间已经不早了哦,路上回去可能不太方便呢?要不……两位今晚就别走了,就在寒舍留宿吧?”
她的提议听起来充满了体贴和关怀,但那微微上扬的、带着一丝微妙审视意味的尾音,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划定界限的意味,却彻底暴露了其真正的意图——打断,控制,宣告主权。
她显然是偷听到了祥子最后那番关于乐队的热切话语,所以她此刻的语气,早已没有了最开始时那种无懈可击的完美伪装,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紧随她身后出现的,是若叶隆文。
这位在公众面前永远保持着爽朗笑容的喜剧界泰斗,此刻脸上也带着温和的、却明显流露出疏离感的笑容。
他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站在妻子的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下室里的三人,最后落在低着头、抱着吉他的女儿睦身上。
那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注,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和习以为常。
祥子脸上那如同夏花般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如同被迎头泼下了一盆混合着冰块的冷水,所有的兴奋和热情都被冻结在脸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柒月,眼中带着无措,又担忧地瞥向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仿佛瞬间变得无比脆弱的睦。
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抱着吉他的手臂下意识地微微收拢,将那把吉他更紧地护在怀里,像是在保护一件即将被夺走的、无比珍贵的宝物。
她深深地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和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彻底遮掩住了那双翡翠色的眼眸
让人完全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绪,只有她按在琴弦上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透出明显的苍白。
柒月的反应最为镇定,也最为冰冷。
他缓缓地从那张单人沙发里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普通的商务会谈,周身的气场却从刚才的激动和投入,瞬间切换回一种近乎冷漠的从容与疏离。
他走到祥子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个眼神示意她起身,然后才转向楼梯口的若叶夫妇。
他甚至没有立即回答森美奈美关于留宿的“邀请”,而是径直带着祥子,步履沉稳地向楼梯走去。
在与森美奈美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侧过头,用只有近处几人才能清晰听见、却冰冷得如同冰棱骤然坠地的声音,平淡无波地说道:
“已经叨扰了如此长的时间,实在不便再继续打扰下去。剩下的私人时间,自然应该留给若叶先生和夫人二位。我们这就告辞,不会在此久留。”
他的视线甚至完全没有落在森美奈美那张精心修饰的脸上,语气是彻底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平静陈述。
仿佛眼前这位光芒四射、备受追捧的人气女明星,与路边一块冰冷的石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并无任何区别。
这番话,内容上是告辞的礼节,但选择的时机(擦肩而过时而非正式在门口道别)和那彻底剥离了温度的语气,却充满了无声的、尖锐的锋芒。
最后那句“剩下的空间留给夫妇两位”,更像是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精准而残忍地瞬间打开了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却从不轻易触碰的潘多拉魔盒。
直指这个家庭内部冰冷的现实与夫妻间或许早已名存实亡的关系。
森美奈美脸上那副完美的、如同精心烧制的瓷面具般的笑容,在柒月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蛛网般的裂痕。
她眼周的肌肉控制不住地骤然紧绷,失去了笑意支撑的眼尾瞬间拉直,显露出一种刻薄而冰冷的本质线条。
她精心维护的、对外展示的“家庭和睦”表象,被柒月这轻描淡写却直刺核心的一句话,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丑陋的口子。
她一直以来,都将若叶睦视为自身社会价值与地位的延伸,是一件需要精心打磨、完美展示的“作品”。
她要求睦必须成为一面“毫无瑕疵、完美映照母亲辉煌的镜子”,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破坏家庭完美形象、脱离她掌控的“瑕疵”。
睦的沉默寡言、情绪内敛,在森美奈美的认知体系里,被刻意解读为“极具潜力的演技天赋”和“沉稳性格”,而非一个被压抑了真实自我的孩子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森美奈美会允许天赋极高、容貌出众的若叶睦抱着吉他登上舞台表演吗?
柒月冷静地分析过,答案是:会的。
但前提是,那必须是在她森美奈美的绝对掌控之下,是为了拓展和巩固她以及若叶家在上流社会和艺术领域的影响力,是为了给“森美奈美”这个品牌增添新的光环。
她绝不会允许睦脱离“若叶家女儿”、“森美奈美之女”的标签独立发展,更不会允许她跟着祥子和柒月,去搞什么充满不确定性、甚至可能“损害形象”的乐队。
她内心深处,恐惧着若叶睦那纯粹而耀眼的天赋。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一旦若叶睦离开了“森美奈美的树荫”,找到了真正理解和支持她的同伴(比如丰川家的兄妹)
她很可能绽放出远超自己这个母亲的高度和光芒,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所以,她绝不会真心答应若叶睦参与乐队的组建,即使表面上暂时妥协,也绝对会暗中设置重重障碍,绝不会让这个乐队真正顺利地成功。
为什么偏偏在柒月刚刚点头答应、乐队计划初露萌芽的时刻,森美奈美就如此“恰到好处”地出现并打断了他们?
不就是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即将脱离预设的轨道,若叶睦这个她精心培育的荣誉勋章有可能被“拐跑”,所以立刻现身,开始行动,要将一切重新纳入掌控吗?
这么一想,自己刚才口中那刻意强调的“我们”,在森美奈美女士此刻的耳朵里,听起来恐怕不啻于一声尖锐而赤裸的宣言:
我将要带走你精心培育的“宝物”,你最重要的“作品”,你未来计划中不可或缺的“资源”。
冷静地迅速思考完这一切,柒月忽然觉得,对方那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外强中干的算计和控制欲
在绝对的实力和清晰的头脑面前,完全构不成真正的威胁。
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紧张也消散了,只剩下冰冷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森美奈美那瞬间的失态,只维持了极其短暂的一两秒。
她几乎是立刻就猛地低下了头,动作快得有些突兀,仿佛是在掩饰表情的崩溃。
她极其自然地将手挽在了身边丈夫若叶隆文的手臂上,像是在寻求支撑,又更像是在借助这个动作来调整和隐藏自己失控的表情。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如同变戏法一般,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恰到好处遗憾的社交微笑,变脸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川剧绝活。
“哎呀,真是……太遗憾了呢。”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甜腻腻的、仿佛裹着蜜糖的语调,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裂痕和尖锐敌意从未存在过。
“既然柒月少爷和祥子小姐执意要走,那我们也不好再强留了。”
她说着,松开挽着丈夫的手,轻轻推了推若叶隆文的胳膊,语气轻快得像是在吩咐佣人。
“拓君,去送送孩子们吧?”
若叶隆文似乎对妻子瞬间的情绪转换和空气中那无形的硝烟味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选择性地无视。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笑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好的。柒月君,祥子,我送你们出去。”
然后,他看向依旧低着头坐在高脚凳上的女儿,语气是公式化的温和,听不出太多感情色彩。
“小睦,和柒月哥哥、祥子说再见。”
睦抱着她的吉他,缓缓地从高脚凳上下来。
她抬起头,目光快速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没有开口说话。
然后,她转向祥子和柒月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却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轻微点头里所包含的千言万语,只有他们三人能懂
是对刚才那场精彩音乐共鸣的回味与珍惜,是对那个刚刚诞生的、关于乐队的模糊未来的无声期许,
更是对柒月那句“我们”以及他所做出的艰难选择的、最坚定的无声确认与支持。
柒月没有再给予森美奈美女士任何一个眼神,仿佛她已然透明。
他只是对若叶隆文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有劳了。”
然后,便不再有丝毫停留,带着祥子,踏上了通往一楼的楼梯。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祥子跟在柒月的身后,忍不住一步三回头,担忧地看向还独自站在地下室光影交界处的睦。
睦依旧抱着她那把心爱的吉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在幽暗角落里默默生长、渴望阳光却不得不忍受阴霾的植物。
光线从她身后打来,勾勒出她单薄而孤寂的轮廓。
祥子眼中闪过浓浓的心疼与不忍,随即,那情绪迅速转化为更深的坚定与决心。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她相信柒月。
毫无保留地相信。
总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把“小睦头”从这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泥沼中,一起带出去,一定。
森美奈美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那灿烂的、毫无瑕疵的笑容,才如同退潮般迅速从她脸上褪去,瞬间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算计和被冒犯后的愠怒。
她原本挽着若叶隆文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收紧,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丈夫昂贵西服的面料里。
地下室的灯光依旧明亮而冰冷地照耀着,但不久前那首《Leon》所带来的短暂温暖、创作激情与美好憧憬,已被彻底驱散,碾碎得一丝不剩。
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冰冷的现实和一场已然拉开序幕的、无声的宣战。
柒月那一声艰难的、却掷地有声的“好”所引发的希望涟漪,在扩散之初,便第一次狠狠地撞击在了坚硬的、冰冷的现实礁石之上。
带走“小睦头”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布满荆棘,绝不会平坦。